血滴子是传说中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器：被它一罩着，便要身首异处，绝无生理兼且死状可怖。它的来源一直很含糊，本文尝试梳理各种资料，追寻这种武器传说的来源，也整理它成为武侠作品元素的历程。

野史

对于血滴子的来源，台湾学者崔雅慧在其 2002 年的论文《江南八侠研究》中已作了很有价值的研究。

崔查找了大量清末民初的文献，找到多篇早期的血滴子记载，其中 1916 年出版的蔡东藩着《清史通俗演义》，是现时所知最早一份出版的血滴子文献。1

《清史通俗演义》的第三十回述：“这血滴子是什么东西？外面用革为囊，里面却藏着好几把小刀，遇着雠人，把革囊罩他头上，用机一拨，头便断入囊中。再用化骨药水一弹，立成血水，因此叫做血滴子。这乃雍正皇帝同几位绿林豪客用尽心机想出来的。”2

这里套头杀人的基本设计已成形。其后的三十二回还有补充：“据故老传说：‘雍正帝……想内外无事，血滴子统已没用，索性将这班豪客诱入一室，阳说饮酒慰劳，暗中放下毒药，一古脑儿把他酖死，绝了后患，所以血滴子至今失传。’”3

两段文字点出了“血滴子”既是武器又是密探组织的双重意义，而且其断人头颅，与雍正、年羹尧有关等描述，都紧紧的与后来的血滴子传说连在一起。

小说之外，民国时期出版的清朝野史，也有血滴子的记载。其中我找到最早的一则，是许小仙的笔记《血滴子》，刊于 1918 年 8 月 25 日无锡出版的旬刊《消夏集》：“让清高宗性残忍好杀，以故多养刺客，有私议朝政或谤刺者，多被血滴子所死。血滴子铜制，下傍有双刃如剪刀式，锋利无匹，式如匣，大于人首有半，用时轧两剪，头即断入匣中。此种酷刑，惨无人道，此清社之所以屋欤。”4

《江南八侠研究》也提到许文之后的野史记载，那是 1919 年出版的燕北老人着的《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其中有一节为“血滴子器具之制造法”。5

它的说法和《清史通俗演义》类似，也把血滴子写成断人头的武器，也是雍正结交的江湖人士为其作刺杀任务之用。

武侠小说

无论《清史通俗演义》或以上的野史记载，对血滴子的描述都只是一些简略片断，以血滴子为主题组织出一部人物众多，情节丰富的武侠小说的，则是民初时期，身兼中医师及武侠小说家的陆士谔（1878-1944）。

陆士谔 1917 年在上海出版了武侠小说《八大剑仙》（又名《八大剑侠传》），小说由年羹尧的出生开始，叙述他如何结交江湖人物，其中一个云中燕便是血滴子的发明者。年羹尧另一位朋友张乐天，原来是化了名的四贝勒胤祯（即雍正）。

▲在《清宫剑影录》（上集， 1963）中，血滴子呈铁链吊钟形

年羹尧把结识的江湖好汉组织成血滴子联盟，以血滴子为武器，刺探暗杀，帮助胤祯夺位。《八大剑仙》后，陆跟着写了《血滴子》、《七剑八侠》、《七剑三奇》、《小剑侠》、《新剑侠》等续集，又创作了《红侠》、《黑侠》、《白侠》等前传，构成一个时间跨越清朝数代，剑侠与历史宫闱秘辛纠结一起的鸿篇巨制武侠系列，其中首三部有血滴子的情节。6

民国时期，单是《八大剑仙》和《血滴子》已印了 21 版。但它的影响绝不止小说自身。我们凭陆在小说创作的特定角色（例如发明血滴子的云中燕）和情节（例如雍正命血滴子为他盗取身有异香的冯香儿作妃），会寻索到陆的小说成为其他媒介改编的基础。

▲《断臂神龙剑》（ 1966）中的血滴子外形像灯罩，装上旋转的穗子尖刀。

戏曲、影视

1922 年上海的大世界乾坤大剧场便把陆的小说改编成京剧《血滴子》。7

血滴子耸人听闻的杀人方法在舞台上也有呈现。8

京剧外，1929年也已有由陆作品改编的电影《血滴子》，由上海天一公司出品。9

1940年香港亦有陆着的粤语片改编，《吕四娘》改编自其《七剑八侠》。同年的《雍正皇夜盗香妃》亦是袭用了《血滴子》一书的剧情。10

▲《血滴子》（ 1975）把罩形的血滴子外沿加了锯齿，令它里外均可杀人。

《血滴子》最轰动的一次改编发生在抗战后期。1944 年上海中国戏院以陆著的“血滴子”系列为基础改编成京剧。当时京剧市道甚差，名角李少春、叶盛兰都票房惨淡，《血滴子》没有名角演出，却卖个满堂红。11

这个剧目还长卖长有，由抗战后期 1944年一直演到抗战后的 1946 年，两年内一续再续，演出了 15 本。12

上海掀起的这股热潮影响所及，多个城市都有排演《血滴子》，其中苏州也卖个满堂红。13

《血滴子》剧目还渡海到台湾，1948 年盖叫天的儿子张翼鹏到台北永乐戏院上演京剧，便编了剧目《清宫三百年：年羹尧与血滴子》，陆著原作的痕迹尚在。

这个京剧又影响到李天禄的亦宛然掌中剧团创作的布袋戏《清宫三百年》的前段剧情。 14

▲《东方三侠》（1993）基本沿用了之前“血滴子”的套头设计。

这些创作又间接影响到 1949 年后的港台武侠小说。

从这些广泛的跨媒介改编，我们看到陆士谔的“血滴子”系列对建立血滴子的流行文化地位有极之关键的作用。

除了从故事层面探索血滴子的流转过程，血滴子的影像演进过程也值得追溯一下。现时在电影中能够见到血滴子影像的，六十年代有两部电影，一部是 1963 年的《清宫剑影录》（上集），另一部则是 1966 年的《断臂神龙剑》。

▲《血滴子》（2012）放弃了传统血滴子的罩形设计。

邵氏兄弟公司 1975 年的《血滴子》把罩形的血滴子外沿加了锯齿，令它里外均可杀人，在造型上有所改进，几乎成了以后血滴子的定制。93年杜琪峰的《东方三侠》中，“血滴子”惊鸿一瞥，基本沿用了之前的设计，成为许多人的童年阴影。直到刘伟强导演《血滴子》（2012）才放弃血滴子的罩形设计。

至此，自清朝流传至今的“血滴子”传奇基本告一段落，待后人继续续写它的诡谲传奇。

参考注释：

1. 《江南八侠研究》是台湾的国立政治大学中国文学系崔雅慧的硕士论文，关于血滴子的部分，位于论文第六章第四节的《另一种想象――从侦吏到血滴子》，页 201-210。

2. 蔡东藩：《清史通俗演义》，上海：会文堂新记书局， 1935，页 193。

3. 同上注，页 204-205。

4 .许小仙：《血滴子》，《消夏集》第五期，1918 年 8 月 25 日，第 37 页。

5 .《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之后， 1920 年出版的《满清野史》，收录天嘏着的《满清外史》，其第三篇《雍正朝》的第三章《血滴子之猛厉》，文字几乎和《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一样。《满清外史》被收入在《满清野史》，但《满清外史》的成书年份应比其余二书更早，只是无法断定是何时写成。

6 .2019 年中国文史出版社把陆士谔的《八大剑侠传》、《血滴子》等 16 种武侠小说重新出版，提供了研究陆着武侠小说的重要材料。本文有关陆的生平及小说资料，引述自中国文史出版社的《八大剑侠传．血滴子》附录的田若虹整理“陆士谔年表”。

7 .“从前排演《血滴子》的是大世界乾坤大剧场，……是根据着陆士谔写的《八大剑侠》编的。”黄容：《闲话《血滴子》》，《繁华报》，1944 年 9 月 6 日。

8 .可人：《记：老牌血滴子》，《海报》， 1944年 10 月 15 日。

9 .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中国电影资料馆编：《中国影片大典（故事片．戏曲片1905-1930）》， 北 京： 中 国 电 影 出 版 社，1996 年，页 227。

10 .黄淑娴编：《香港影片大全第一卷（ 1913-1941）》，香港：香港电影资料馆， 1997，页

423、 429。

11. 刘郎：《《血滴子》的轰动》，《海报》， 1944年 12 月 7 日。

12 .宜春：《十五集血滴子上演 曹慧麟于素莲卖力》，《罗宾汉》， 1946 年 10 月 12 日。

13 .《阎晶否极泰来 血滴子红遍苏州》，《罗宾汉》， 1947 年 3 月 4 日。

14. 陈龙廷：《政治修辞．历史虚拟：战后台湾布袋戏的少林寺“延异”》，《台湾文献》，第 68 卷 第 3 期， 2017 年 9 月 30 日， 页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