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国志》中,蜀汉的资料相对是比较少的。比如笔者曾经写过一篇关于三国人质制度的文章《从徐庶救母说开去,谈谈三国时期的人质制度》,魏吴两国这方面的记载都比较详细,唯独蜀汉方面只有一些零星的人质事件记载,关于制度上的记载则是完全没有。
再加上陈寿在《三国志·后主传》里有一句“国不置史,注记无官。是以行事多遗,灾异靡书。”导致了后来很多误会,误会之深,不仅一些初读史的朋友都误以为蜀汉没有史官,导致网上有很多类似“为何蜀汉没有史官”提问,还有人各种分析作答。甚至从古至今一些学者乃至名家对此的理解都出现了不小的偏差。
这个问题由来已久,很多表态的都是文史大家,比如南宋朱熹,清代钱大昕等人。在旧有成论的基础上,本文斗胆欲做一辨析。
一、关于“蜀汉没有史官”的一些历史成论
应该说,在唐代以前,蜀汉没有史官是一个比较流行的看法。比如北魏的李彪就认为“孔明在蜀不以史官留意,是以久而受讥”,这句话几乎完全认可了“诸葛亮虽达于为政,凡此之类,尤有未周焉。”这个观点。唐睿宗时期的大臣吴兢也明确说“三国分方,魏吴各有史官,蜀无其职。”唐代大名臣魏征说的则较为含蓄“及三国鼎峙,魏氏及吴,并有史官”,他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蜀汉没有史官,但是言下之意也是非常明显的。
当代历史学家柴德赓先生在他的《史籍举要》里也明确提出“但由于蜀汉不设史官,史料搜集更难”的说法。
以上种种,不一而足。综合看来,认为蜀汉没有史官的看法,大都是从两个方面立论,一是陈寿本人的那句话;二是蜀汉相关的史料相对魏吴来说,确实比较稀少。
那么,蜀汉真的没有史官吗?
二、史官之含义辩疑
对于本文需要辨析的问题“蜀汉是否真的没有史官”,首先搞清楚“史官”一词本身的含义,显得尤为重要,甚至具有关键性的意义。
(一)两汉时期“修史”更多是一种“好事者”的个人行为,“官方修史”往往事出临时。
其实一个客观的情况就是,在晋代以前是没有专门的史官的,更没有以“史官”为名的官职的。两汉时期,修史在官方层面来讲,更多是一种临时性组织人员来进行的事情,所谓“受诏撰史”正是此意。
《后汉书·安帝纪》:“诏谒者刘珍及五经博士,校定东观《五经》、诸子、传记、百家艺术,整齐脱误,是正文字。”和《后汉书·张衡传》:“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撰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 ”的记载,都反应了这种情况。
(二)晋代以前,没有“专门修史”的官职。
即便汉武帝时期设置有“太史”一职,史书一般也把这个官职称为“史官”,然而这也不是一般理解上的专门修史的“史官”,这些类似的官职更侧重于“左史言事,右史记事”这个层面,严格来讲属于“注记官”,他们的工作内容更主要是记录灾害异象等等。
《后汉书》:
“太史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天时、星历。凡岁将终,奏新年历。凡国祭祀、丧、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时节禁忌。凡国有瑞应、灾异,掌记之。”
《后汉书》:
“十余年闲,梁冀既诛而灾眚屡见。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当存录大臣冤死者子孙。”
从这两条记载,可以清楚地看到史书中提到的“史官”太史一职,他们其实是在记录灾异瑞应这些事情,属于“记注官”。
我们熟知的史学巨作《史记》,其实也是一部“私修”的史书。
再回到三国时期魏国和吴国的情况来看,在明确有所谓“史官”的情况下,我们看到的却是一堆侍中,散骑常侍这样的官员在修史。
所以我们可以明确地说,在三国时代是没有所谓专门“修史”的“史官”的。
(三)“蜀汉有没有史官”和“蜀汉有没有注记官”。
经过上面的讨论,我们已经明确了在整个三国时代,其实是都没有专门修史的“史官”的。魏吴两国所置的“史官”,应该是自两汉以来“太史”这一职位性质的“注记官”。那么,在制度上多继承两汉的蜀汉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注记官”呢?
答案是,有的。
唐代的史学家刘知几首先提出了非常强烈的质疑:“蜀无史职,故灾祥靡闻。案黄气见于秭归,群鸟堕于江水,成都言有景星出,益州言无宰相气,若史官不置,此事从何而书?”刘知几提到的这些刚好都是我们前文所讲到的“史官”的本质工作——记录灾异。如果没有史官,这些又是怎么记载下来的呢?刘知几大概还是个诸葛亮的“粉丝”,说完这些,还不忘来了一句“而陈寿评云蜀不置史官者,得非厚诬诸葛乎?”把矛头指向了陈寿本人,说他以此污蔑诸葛亮。
说陈寿污蔑诸葛亮,这个看法可能有些过了。但是蜀汉置有记注官,也就是有“史官”,确实又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蜀书·后主传》:“景耀元年,姜维还成都。史官言景星见,于是大赦,改年。”周昌寿对此评价说:“史官言景星见,是蜀有史官矣,或但纪祲祥,明占验,而于一国君臣治乱之迹、典章文物之大,未遑纪载,故后世以蜀无史官为诸葛讥也。”明确的表示蜀汉是有史官的,但是随后学者刘咸炘、金毓黼等人认为记载里这个“史官”属于“历官”,其实也是一种理解上的偏差,他们的问题就在于把晋代以前的“史官”理解为专门“修史”的官职,而在这个历史时期,就如本文在前面所谈到的,“史官”恰好就是他们理解的“历官”,也就是记注官。
另外王崇《蜀书》、谯周《蜀本纪》、常璩《华阳国志》和包括已经不知道作者的《云别传》,这里除了《华阳国志》成书于东晋,《云别传》成书不晚于南朝宋,其他基本都等同于“当代史”,如果没有记注官,实在很难想象,这些史书里的材料是如何获得的。特别是陈寿本人的《三国志》里,还有大量现场记录一样的材料,这些内容如果不基于原始的记录,也不可能叙述成那个样子。
三、该如何理解陈寿所说的“国不置史”?
经过前文的分析,我们已经明白了晋代以前的“史官”并非专门“修史”的官职,只是一个“记注官”,而蜀汉也是置有“记注官”的。那么陈寿所说的“国不置史”到底又应该怎么理解呢?
激进如刘知几者,会直接批评陈寿的史德,认为他是在污蔑诸葛亮。我们暂且抛开这种阴谋论不说,笔者认为更为客观的理解陈寿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指是蜀汉没有官方修的史书,这个情况是针对吴国有官修的《吴书》(韦昭),而魏国有官修的史书《魏书》(王沈)而言的。
当然,还有一些更极端的理解,认为蜀汉的某些历史材料曾经被集中销毁过,或者如前面提到的刘知几者,又结合“陈寿索米”事件,批评陈寿私德的,认为这纯属歪曲事实,这样的结论就有待于更多的史料得到进一步的披露来印证,暂时只能是一种假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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