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有这么一段:
洪迈幼而强记,博极群书,然从二兄试博学宏词科独被黜,年五十始中第,为敕令所删定官。父皓曾忤秦桧,憾并及迈,遂出添差教授福州,累迁吏部郎兼礼部;尝接伴金使,颇折之,旋为报聘使,以争朝见礼不屈,几被抑留,还朝又以使金辱命论罢,寻起知泉州,又历知吉州,赣州,婺州,建宁及绍兴府,淳熙二年以端明殿学士致仕卒,年八十(1096-1175),谥文敏,有传在《宋史》。迈在朝敢于谠言,又广见洽闻,多所著述,考订辩证,并越常流,而《夷坚志》则为晚年遣兴之书,始刊于绍兴末,绝笔于淳熙初,十余年中,凡成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三甲至三癸各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卷帙之多,几与《太平广记》等,今惟甲至丁八十卷支甲至支戊五十卷三志若干卷,又摘钞本五十卷及二十卷存。……
一时心中大动。在我印象里,洪迈就是个卖国贼,虽然对他生平全不了解,就有这么个根深蒂固的印象。原因在小时读过的宋词里有首绍兴年间太学生所作《南乡子》,词曰:“洪迈被拘留,稽首垂哀告敌仇。一日忍饥犹不耐,堪羞!苏武争禁十九秋?厥父既无谋,厥子安能解国忧?万里归来夸舌辨,村牛!好摆头时便摆头。”很好记,且莫名地解气。其时有两首无名氏的《一剪梅》亦是读过便记忆深刻,一是“好去经量,胡不经量?”一是“军事如何?民事如何?”果真这等通俗讽骂诗天然地吸引人。
看鲁迅先生的介绍,他似乎满有文人风骨的。
于是翻《唐宋词鉴赏词典》,里面倒是替他父亲翻了案。说他爹使金被扣十数年,忠贞不屈,曾向南宋密送情报,还作有爱国词章。幼时那本少儿诗选的讲解是按着词义连他爹一起骂了的。看着里面引述《宋史》中对洪迈的叙述,倒看不出多坏,骨气这事儿更不好说。洪迈自请使金,原想坚持南渡前的礼节,拒绝对金称臣……结果是没坚持住。回朝后,“殿中侍御史张震以迈使金辱命,论罢之。”想彼时南宋江山支离破碎,洪迈一介文人……哎,不提也罢,我们不是从小学到大所谓的历史规律么。就算他没以死明志(我觉着,他死在金地也解决不了什么,根本就是个不可能的谈判),离卖国贼也有着十万八千里。
有时间去图书馆翻翻宋史,看看张震是何样人物。
他爹的爱国词抄《江梅引》录如下:“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愬谁!空恁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花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这是四首之一,洪迈在《容斋五笔》中说它:“每首有一笑字,北人谓之《四笑江梅引》,争传写焉。”还是《唐宋词鉴赏词典》的赏析“在当时是起了传播爱国思想作用的。”
直觉他和他爹都是有理想抱负的,特别是在那个灰暗的时代。
历史经验上,好些青年学生空有激情,一点就着,比方五四运动,现在有书讲历史真相火烧×××什么的很像青年们国耻下的一个泄愤途径,往近了说,我不大清楚的八九年至少清楚学生们是容易点燃的,估计好些学生们只是被点燃,自己也不懂的,再往近了说,反×反×的上街流行砸店铺,恰是当年太学生作《南乡子》的另番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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