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为忠臣,入为孝子
——书写半部明史的孙家境
在浙东,因家族迁移聚而成村的缘故,有很多带“家”的村落,如方家村、陈家村、祝家桥、杨家岙、戚家大山,但在家后面与境相连的却只有一个孙家境。
关于孙家境,坊间有一句谚语:“横河孙家境,纱帽八百顶。”乌纱帽有八百顶,也就意味着有八百个做官的人。虽然时隔遥远,难以考证这里面的八百是实数,还是像“屯八百里”这样的虚指。不过从民谚的口吻来看,孙家境做官的人有很多应当是确凿无疑的。做官的人多也许不能证明一个地方的民风之善,但是在从前科举取士的年代,至少说明孙家在子孙后代的教育方面是很成功的。
据研究方志的专家统计,历数宋元明清四朝,孙家境孙氏族人当官的共有609人,其数目之大令人惊叹。而且孙氏子孙为官,大多都是清官、好官,鲜少有听说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
当然,孙家境之所以能够闻名后世,凭的绝不只是做官的人数之众,还在于孙氏族人世代传承的读书文脉和忠孝仁义。
孙家境孙氏五代时自睦州徙居而来,至宋代,躬行君子孙介潜心为学,以其朴实严谨的问学之道,深受门人子弟的爱戴。得益于严格的家教,他的长子孙应求在淳熙四年(1177)高中省元,因无意仕途,耕读自娱;次子孙应符于运图之学颇有研究,著有《历代帝王纂要谱括》二卷、《幼学须知》五卷;幼子孙应时早于长兄两年荣登进士,少从陆九渊悟心性之学,及长转益多师,名重儒林,有《烛湖集》传世。孙氏一族由此崛起,及至孙辈,文脉绵延,读书不止。
如果说孙介书香传家,为孙氏一族的发迹揭开了序幕,那么岁月更迭,孙氏一族的辉煌在明代无疑达到了鼎盛。明代中后期的150多年间,孙家境的孙氏一族不仅在地方上拥有崇高的社会声望,在全国政治舞台上亦有相当的影响力。其人才之众,影响之大,可谓空前绝后,也由此赢得了“姚江望族,咸诵说王、孙”“国朝二百余年来,海内仅此一家而已”等评价。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几乎每个朝代发生的重大社会事件里都有孙氏一族的影子,很多时候还以主要人物的身 份参与其中。譬如“宸濠之叛”中的孙燧,“抗倭援朝”中的孙鑛, “东林党争”中的孙鑨,“国本之争”中的孙如法,“晚明三大案”中的孙如游,“鲁王抗清”中的孙嘉绩……
不过,要说孙家境忠孝仁义的典型代表,非孙燧和他的几个儿子莫属。在宁王之乱中,孙燧和王守仁这两个名字,就像暗夜里的两个火把,一者为臣死忠,一者勤王破贼,给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和罹难百姓以大光明和大希望。
早在孙燧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前,宁王朱宸濠的“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对于不肯依附自己的大臣,轻则打压,重则杀害。故而正德十年(1515)孙燧受命巡抚江西赴任前,先让妻子和儿子返回了老家,自己只带着两个仆从轻车简行,奔赴南昌。显然,孙燧此行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做一个忠臣,就算明知是死,也要舍身成仁,不避不惧。借用林则徐的话,便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孙燧甫到南昌,便察觉到了异状,他发现自己身边被安插了不少宁王的眼线,不过他防备得很严密,那些人没能窥探到什么。其实,早在孙燧到任的前一年,江西副使胡世宁就曾冒死向皇帝进谏,告知宁王不臣之心,要求朝廷早做防备。结果宁王没事,胡世宁却被下到了狱里,饱受酷刑。有此前车之鉴,孙燧心知奏报朝廷并无用处,他暗中挑选忠臣义士,开始提前布局。
孙燧先以防盗为名,加固城墙,增兵要塞,又恐宁王打兵器库的主意,假借讨贼之名,将兵器辎重挪至他处。事实证明,这一步是很有远见的,后来宁王叛乱时,在兵器库中寻不到兵器,只能持木棒应战,武器上失了先手,被勤王之师打得溃不成军。此外,孙燧时不时地对宁王晓以大义,试图让他“幡然悔悟”,当然,换来的只是宁王的白眼。同时,虽知上报未必有用,孙燧仍然连上七疏,希望皇帝能够识破宁王的野心,然而密信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宸濠同党中途拦 截。数度交手之后,孙燧成了朱宸濠的眼中钉、肉中刺,几次毒杀不成,宁王借寿宴之机,杀了一直与他作对的孙燧和许逵,正式起兵谋反。孙燧左手手臂被打断后,仍然怒骂不止,就义之时,风雨大作,天地悲号,草间百虫似也有感于其德行,蚊蝇之物不近其身。
数日之后,孙燧殉难的消息传到了孙家境,这对孙家人来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父能死忠,儿岂不能死孝哉!”来不及悲伤,长子孙堪即刻提刀赶往江西复仇,誓要与逆贼一决生死,以慰父亲在天之灵,孙墀、孙陛兄弟也随后赶赴,遂有了“挟刀赴南昌”的故事。当兄弟三人先后抵达江西时,叛乱已经平定,宁王也已遭擒,他们便去收殓父亲的遗体。因是太过悲痛,孙堪在父亲的灵柩前数度哭得昏死过去,醒来之后,两只耳朵听力严重受损,几近失聪。兄弟三人扶着 父亲灵柩回到故乡,下葬之后,结庐墓侧,蔬食三年,三年之后又默哀三年。被称为笃行君子的孙陛痛恨宁王害死父亲,终生不写“宁”字,也不为人作寿父文。孝子之名,誉满海内。
《后汉书·韦彪传》中有言:“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忠臣与孝子原是共生并存的,孙家境之所以能够名传至今,也与孙氏族人“出为忠臣,入为孝子”的优良家风不无关系。孙堪的母亲逝世时已是92岁高龄,算得上是寿终正寝,然则孙堪哀毁不胜,在回乡途中倒在母亲的灵柩旁边,再也没有醒来;除了孙堪三兄弟,明朝初期,还有孙汝宗为申母亲所受不白之冤,在被逮讯之际,毅然咬破手指,血书“母氏志节,萋毁仇人。生不能白,死告鬼神”于衣带之上,然后从容自缢。
在慈溪,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段与孙家境相关的掌故:因孙家进士及第、身膺要职者甚众,且尽忠职守,于国家功勋卓著,皇帝看在眼里,特颁一道圣旨,在那道圣旨中,皇帝规定往来官员不论职位高低,凡进入孙家境地界,走到“平桥”位置,“文官要落轿,武官要下马,哪怕皇帝亲临也要走上三步”,以示尊重。文官落轿,武官下马,皇帝亲临走三步,当这些通常只在演义小说里出现的字眼,与一代又一代孙氏子弟的人品、文章联系在一起时,让人不由得对孙家境又多了几分敬意。
只可惜,昔日官邸林立的孙家境如今已无宅院遗存,只剩得一座半新半旧的祠堂为后世的孙家子弟守着一扇回家的门,也为我们了解千古风流的孙家境留了一把钥匙。它为我们完美地呈现了为官者如何受人景仰的一个范本案例。通过这个保存相对完好的古迹,我们多半也能明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句话所表达的深刻寓意。
来源|浙江文史记忆(慈溪卷)
作者|潘玉毅
编辑|太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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