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版本的“公主坟”

俞胜

公主坟是哪个公主（北京公主坟是哪个公主）

图片来源于网络

北京是座文化底蕴特别深厚的城市。

面对这么座城市，就好比面对一位学富五车的贤哲，总会让人感觉到他寻常的一动一静都有一种溢彩的东西不经意地流淌出来。

就拿地名来说吧，该是最平常的了。哪个城市没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地名？可是不会有哪一座城市能像北京这样，随随便便抓起一个地名，透过这个随随便便的、平平常常的地名，你都能感觉出深厚的文化底蕴来。

譬如说位于西三环的“公主坟”吧，你看多普通的地名啊！岂止是普通，简直有点俗气！“坟”是什么啊？“坟”是乡下埋葬亡者的土丘。即使是叫“公主坟”，也不过是埋葬故去公主的土丘而已。历朝历代在多少地方埋葬过多少公主？数不胜数呢！可是，北京的“公主坟”就不能这么简单地看。

关于这个“公主坟”还有两个版本呢，一个是民间的，传说这里埋葬的是一位来自乡下的秀丽的姑娘，故事这么讲:

相传，乾隆皇帝微服私访，刘墉和和珅跟着。一日道上走得又饥又渴，深夜来到一个小村庄，一位老人留宿了他们，并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他们做饭。老人的女儿只有十四五岁，穿得虽然破旧，但干净利落，如出水芙蓉一般，十分可爱。不大工夫，女孩端上几碗热腾腾的面条和一大海碗白薯。三个人饿急了，吃得还真香。

第二天，乾隆要走了，一出门，看见院中的小姑娘，比昨晚更显得清秀。就喜欢上这个小姑娘，对老人说：“老人家，你要乐意，就让您的女儿给我做干闺女吧！”老人一听，很高兴，就让孩子过来拜见了干爹。乾隆从怀中掏出一块黄手帕作为信物，嘱咐姑娘，如遇危难之时，可拿信物到京城，只要一打听“皇家大院”就能找到他。

过了几年，姑娘长大了，连年灾荒。父女俩实在过不下去了，琢磨可以投奔的亲友，有病乱求医，想起了京城还有干爹。就千辛万苦来到了京城，穿大街、走小巷，找遍了北京城里所有的“黄家大院”，也没找到干爹的家。爷俩在京城里举目无亲。白天沿街要饭，晚上缩在墙根或破庙里过夜。老人年岁大了，熬不过这苦日子，得了重病，姑娘愁得只是哭。

一天早上，姑娘一个人来到护城河边痛哭。刘墉正好出来遛弯儿，听见这哭声悲切，就寻声而来。刘墉认出了这是皇上的干闺女。就把老人和姑娘接到了府中。直到这会，爷儿俩才知道，原来干爹是当今皇上。

第二天皇上把二人宣进宫来，找了个住处。没成想，在宫里虽然不愁吃，不愁穿，可繁文缛礼多得要命，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侍卫，太监都是势利眼，老人受不了了。本来就是病歪歪的身子，再加连惊带吓，没多少日子就死了。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宫里。每日里思念爹爹，常常以泪洗面。日久天长，也憋出病来，不久就死了。死后乾隆碍于刘墉的面子，只得传旨，按公主的葬礼，把姑娘葬在了现在叫做“公主坟”的地方。

孔四贞剧照图片来源于网络

另外一个版本，可以算作正史，它认为这个“公主坟”里埋的是孔四贞——清朝仅有的一位汉族公主。清皇室怎么会赐封一名汉族公主呢？且看它如何解释：

孔四贞的父亲孔有德，原是明朝镇守辽阳的一名参将，明末降清，顺治初年封为定南王，后来成为清政府镇压各地农民起义和其他抗清力量的得力干将。顺治七年，孔有德率清军打到广西，杀了宁死不降的南明东阁大学士瞿式耜，从此驻军桂林，镇守广西。

顺治九年五月，一直活跃在西南的张献忠农民起义军余部——大西军，北伐抗清。起义军在李定国率领下，打到广西。七月初，大败孔家军，将孔有德围困在桂林城。孔无路可走，只好手刃爱妾姬，闭门自焚。大西军进城后，杀了孔氏全家，唯有女儿孔四贞被其部下线国安救出。

消息传到北京，顺治帝深感震惊，下令撤朝“痛悼”。后来，世祖与皇太后（即孝庄）悯有德殁于王事，令将孔四贞送入宫内由太后抚养。于是，孔四贞就从广西来到北京，住进皇宫。

顺治十一年，孔有德灵柩自广西经北京运往东京（今辽宁省辽阳市）安葬。据《清世祖实录》记载，顺治皇帝特命“葬车至日，应遗内大臣、礼部官员各一员迎奠。并令和硕亲王以下、梅勒章京以上各官往迎”。“往东京时，仍令诸王大臣会送，给银四千两造坟，工部立碑”。接着，又派礼部侍郎恩格德给孔四贞另送去白银二万两，供她日常生活之用。孔四贞接受赠银后，又提出：“臣父骸骨，原命归葬东京，但臣兄既陷贼营，臣又身居于此，若将父骸送往东京，孝思莫展，请即于此地营葬，便于守视”。顺治帝欣然允诺，不但将孔有德安葬在京城，还以“定南武状王孔有德建功颇多，以身殉难，特赐其女食禄，视和硕格格。”从此，孔四贞成了清宫中的一名公主。

孔四贞十六岁时，孝庄皇太后曾打算把她嫁给顺治帝为妃，顺治皇帝本人亦有此意愿。但她却申明，自幼父母作主，已许配给其父部将孙龙之子孙延龄。皇太后不好勉强，只得给他们完婚，并赐第西华门外。

康熙五年，孔四贞因家口众多，费用浩繁，向朝廷提出就食广西的请求。康熙准许了她的请求，并任命孙延龄为广西将军。孔、孙举家南迁，从此一直住在广西。

康熙十二年，吴三桂等三藩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发动叛乱。孙延龄碍于孔家与三藩的老关系，也参加了叛乱，受封临江王。对丈夫的反叛清廷，孔四贞一直持反对态度，认为不仁不义。因此，她时时规劝丈夫归顺清朝，故孙延龄叛乱不到三年，便表示要投降清朝。这个消息不慎被吴三桂获悉，吴以欲收复广东为名，派其孙吴世琮从云南到桂林，将孙延龄暗杀。孙死后，孔四贞落入吴三桂手中，被拘往云南。直到清军最后攻克昆明，扫平三藩，孔四贞才回到京城，死后葬在京西即现称为公主坟的地方。

这个版本还分析了孔四贞之所以受到清王朝厚遇的原因，认为是出于清入关后面临的形势所决定的。大抵是为了拉拢人心，而孔四贞是清朝仅有的一位汉族公主，也大抵是江山基业既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意思，所以说：

康熙朝以后，随着政权在全国范围的逐步确定与巩固，清政府对孔家及其他三藩由依靠变为控制。因此当孔四贞举家迁往广西后，清政府便乘势将她的名分由和硕格格降为郡主，并明确规定“下不为例”。就这样，孔四贞成了清王朝二百余年中绝无仅有的一位汉族公主。

两个版本的故事，两个不同的主人公指向同一座“公主坟”，前一个的确凄美，后一个似乎可靠。阅读《清史稿》我也见过有关孔有德、孔四贞的事，研究历史的吴伯娅还写有《孔四贞研究》一文,发表在1994年的《清史论丛》上，对孔四贞的生年与入宫始末,清廷以孔四贞控制三藩部队,又利用孙延龄、孔四贞夫妇矛盾制约其权势,以及三藩之乱中孙、孔二人的表现等问题,作了一番探究。由此看来这个“公主坟”埋葬的是孔四贞无疑了。

每天上下班经过“公主坟”，我的心里一遍遍在两个版本间权衡。前一个凄美的故事无疑来源于民间，表达出人民群众对于弱小者改变自身命运的渴望，以及透露出在弱小者获得与身份不相称的高贵地位时能否获得人生幸福的几分隐忧，充满着人文主义的关怀。对于我来说，我宁可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有时候还想，所谓的“历史”就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的事像春梦一般了无痕迹。而书写“历史”的手笔，原本就有两支，一支是毛笔、钢笔……是用来写在书本上的，一支是老百姓的心，写在口口相传中，是寄托在美好愿望里的。

就是这么一个随随便便的、平平常常的地名——“公主坟”，竟还有这么多的曲曲折折，而你也会感觉到这样的曲曲折折也只会发生在这样的地方。

北京就是这么一座文化底蕴特别深厚的城市。

写于2007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