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阳寻踪』
『双龙碑』闻见录
文字│刘海洲
配图编辑│沂水拖蓝
石栏,位于圈里西北6.5公里,太平山南,西连临朐县。相传张姓于明嘉靖年间自南朱保迁此建村。自清以后又有卜、赵、王等姓先后来居。村西山上有一悬崖向村方向探伸,因崖下可栏圈牛羊,故得名石窝栏。后悬崖塌陷,简称石栏。村内有明崇祯帝御赐雕龙碑。
▲石栏远景,村后为太平山
▲石栏近景
圈里乡石栏村现存两通明代的“双龙碑”,关于这两通石碑的来历,当地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很久很久某年的一天,有个落难的青年来到了这个村子。他疲惫不堪,饿极了,向村人讨口饭吃。当时到处都是饥馑灾荒,谁家也没有能力接济别人。善良的村民张守佐看这个落魄青年实在可怜,就把家中仅有的一点儿橡子面(灾荒时可以充饥),烀了个饼子给外乡青年吃了。落魄青年临别时对张守佐说:“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时可按照这个地址去找我。”给他留下了张纸条就走了。张守佐不识字,把纸条随便往墙缝里一塞,没有在意。几年后他想起了这张纸条,找出来请识字的人一看,原来吃他橡子面饼子的竟然是当朝的崇祯皇帝!于是张守佐便到北京去找他的“朋友”。崇祯皇帝确实没有忘了那个橡子面黑饼子结下的深情厚谊,想好好地报答他,给他个官做做。但无奈张守佐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既看不了公文,也写不了奏章。皇帝没办法,只好叫他敲钟,——每天上朝时敲一阵,散朝时再敲几下——他只能胜任这样的工作。后来张守佐退休返回原籍,皇帝觉得没能让他享受到高级别的政治待遇,就赐个“双龙碑”以补上这个人情。
▲围墙内的双龙碑
以上这个说法是2004年春村干部向一群参观者介绍的,笔者当时在场。村干部还说东西相距约50米的这两块双龙碑,一块是封给张守佐的,一块是封给他夫人的。但读者一旦读过碑文后,就会知道传说和事实真相有多么的遥远!张守佐不是文盲,也不是敲钟人;而这两通石碑也不是夫妻两人的,而是两代人的,——一通是表彰张存信夫妇的,一通是表彰儿子张守佐夫妇的!
▲西碑
笔者后来曾看到过一篇介绍石栏村双龙碑的文章,主要故事和当年村干部介绍的一样,但其他细节有些不同,是传说故事和碑文内容的一种嫁接。这个介绍是这样的。
皇帝封张存信做了撞钟大师(把敲钟人变成张守佐他爹了)后不久,神宗又派人把张存信一家老小全都接到了京城,并封张存信之子张守佐为征仕郎羽林左卫经历司经历。张氏父子感恩不尽,自然在工作上恪守职责,任劳任怨,忠贞不二,为维护国家的安定和皇上的安全多次舍生忘死,建立功勋。明天启七年,张存信病故,皇上下诏为其金顶玉葬,并准其回原籍,安葬在了石栏村村南。
▲东碑
明崇祯十年,张守佐告老还乡,皇上为表彰他在任职期间的功绩,也为了表彰他的妻子在他任职期间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的美德,特赐双龙碑两块,以男尊女卑之分分左右立于张存信墓南五十米处。由京城当时的著名石匠李世贤雕刻,其两龙之间多有穿孔,相传非皇上敕命不能如此;另有雕刻的石人、石马数件,在从京城运回石栏的途中因逢战乱而遗失。
这篇文章介绍的内容,尽管明白了张守佐在京工作的身份是左卫经历司经历,但还是把两通石碑的内容弄错了。(误以为夫妻二人一人占有一通。村里有人读过碑文,但没有真正读明白。)
▲路遇
张守佐到底是怎样进京做官的?上面的传说故事和历史真相到底有多远的距离呢?下面从碑文和史料进行考察,从而揭开蒙盖在这两通双龙碑上几个世纪的面纱。
从两通碑文上看,批文编号为“一百三十六号”碑是赐给张守佐夫妇的,编号为“一百三十七号”碑是赐给张守佐父母张存信夫妇的,因为张存信夫妇教子有方,皇帝也加封他们“徴仕馆羽林(夫)”和“太孺人(妇)”的封号。他们两代人之所以得到皇上的恩宠,是因为张守佐在锦衣卫供职,是“经历司经历”。
▲御赐张存信碑拓片局部
为查找张守佐其人的身份,笔者查阅了大量的史籍,最终在清版《沂水县志》找到了这个人物。
《沂水县志》在卷四“科目•例贡”中载:“张守佐【锦衣卫经历】”。不论是年代、姓名还是身份,碑文记载和清版《沂水县志》的记载完全吻合!“经历司”是干什么的呢?它是专门主管锦衣卫公务文书的出入、誊写及档案封存等事项的部门。由此可知张守佐是锦衣卫的文职人员,并且是“例贡”出身。明清两代“贡生”中,有一种是捐资国子监买来的身份,在明代称“纳贡”,在清代才叫“例贡”。张守佐是明代人,应叫“纳贡”才对,清版县志在这一细节上显然是疏忽了。至此我们已经明白:张守佐花钱买了一个“贡生”的身份,由此进入皇帝亲自掌控的要害部门锦衣卫,并且在类似今天的“机要室”管理文件。崇祯皇帝居然在国家危机四伏的时候(七年后国破身死)还为他们敕封荣誉称号,这对张氏父子来说,实在是荣幸之至了!
▲石栏村街景
碑文和清版县志记载是真实的历史,而石栏村历代村民关于双龙碑的传说,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杜撰了。双龙碑立后仅8年,大明江山已变成大清的天下,作为给明朝效过力的张守佐,在改朝换代后没有人再敢提起。后来村民看不懂碑文,不知道张守佐的真实身份和双龙碑的来历,于是就杜撰了这么一个带有戏剧性的传说。传说又是如此美丽,于是就一代代传下来了。
▲自银杏树处东望
▲自银杏树处南望
▲自银杏树处西望
▲自银杏树处北望
石栏村世世代代流传的双龙碑来历的故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讲起的?为什么不顾碑文的真实记录,而肆意编造这么一个无稽之谈的谎言呢?张守佐能花钱捐为贡生,至少说明两点,一是他是读过书的,且热衷于功名,二是他的家庭是富裕的,能拿出一定数额的银子来,这样的人家在村里甚至在周边地区应该是有一定知名度的。由此可见,村民流传的故事是张存信夫妇死去很多年,后人早已忘记了张守佐当官的缘由之后才出现的。那么,碑文一直存在着,为什么传说故事叙述的内容完全不顾碑文的记载呢?也许是后来村民中一直没有能够看懂碑文的人,也许是他们完全看懂了,但是,这个虚假的传说太可爱了,这个行善就有好报(施舍了橡子面饼子能得到皇帝的奖赏)的故事符合历代“劝善”的社会主流文化,于是就一代代流传了下来。由此看来,传说只能是传说而已,如果把传说当成历史真实,那就大错特错了!
▲石栏街景
下面两段话,也是那篇文章介绍的。
石栏村自从立了双龙碑,前来观瞻者络绎不绝。清同治十年,张氏后人为给双龙碑增光添彩做了三件事,一是沿双龙碑东西横向植柏树三十棵,可惜的是这些树一九七三年被砍伐了;二是在村东建起了七十二蹬台阶,一方面这是为了营造一种气势,让参观者进村就对双龙碑产生敬畏之情;三是在七十二蹬台阶北侧由族人张树森、张树升兄弟二人植下银杏树一棵,此树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的历史,其生长仍然相当旺盛,每到秋天都会硕果累累。
▲石栏银杏树,图一摄于2008年,图三摄于2017年
1972年,有村民二人从墓中挖出铜镜两面,石砚两块,其中一面铜镜已交县博物馆收藏,其余三件丢失。1991年,又有村民从墓中挖出铜人一个(高约十厘米,重约0.25公斤)和盔甲装饰金属珠子一个(直径约1.5厘米,上有花纹),这两件文物被一小贩买走,作价仅为250元。
以上两节文字内容是真是假,没有考证的必要,因为距离现在时间短,应该是真实的,起码那棵粗大的银杏树还挺立在那里。2004年夏,我们一行参观时,同行的县级老领导建议村干部在银杏树四周垒个圆台子,填土加以保护,因为银杏树在斜坡上,众多的树根都被雨水冲出来了。2014年秋,笔者陪友人去石栏村看双龙碑时,见两通石碑已经从村南的田野里移到了村里,并砌了围墙加以保护。2004年老领导建议垒堰填土以保护古银杏树之事,后来也得到了落实。看来人们对文物的保护意识是越来越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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