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穆天子传》一书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但长期以来,学术价值尚未能引起足够重视,人们对于一些重大问题尚存在多种不同说法。以成书年代为例,总体说来大致有四种说法:西周说,春秋末战国初说,战国说,汉以后伪作说。但诸家之说都存在着一些问题。对于先秦典籍成书年代的确认,应当从整体上把握,而不是纠缠于个别的字(词),应放在动态的文学发展过程中,而不是模糊年代的阐述,我们也更要注意多学科交叉的综合研究方法,这样我们才可能比前人看得更深刻一些,从而更准确地把握它的成书时间。关键词:《穆天子传》;研究;综述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作者简介:顾晔锋(1978-),男,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先秦文学。《穆天子传》(以下简称《穆传》),西晋初年出土于汲县战国古冢,也是所出竹书中唯一流传至今的一部典籍,在文学、史学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但长期以来,学术界对《穆传》更加注重一些文字的校注和诠释,对于其学术价值尚未能引起足够重视,尤其是对于《穆传》的成书年代、真伪、性质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一直为学术界聚讼纷纭,悬而未决。加之清修《四库全书》把《穆传》由史部转列小说类中,更激起人们的种种猜疑。如果不对各种说法一一加以考察,作出判断,我们很难对这部书作出正确的评价。
本文拟对《穆传》成书年代的研究进行一番较为全面地回顾和系统地探讨,以期将问题的研究不断引入深入。对于成书年代,归纳起来大致有四种说法:(1)西周说。此说始于《隋书经籍志》:“晋时,又得《汲冢书》,有《穆天子传》,体制与今起居注正同,”今人顾实在其《读穆天子传十论》一文中列举战国时俗,认为《穆传》所述之事与战国有“八不类”,力主此说。日本学者小川琢治侧重从地理方面探讨,认为《穆传》是周史官的记录,但经过战国魏国史官的整理。稍后的岑仲勉、常征、孙致中和卫挺生诸先生皆以详实的考证支。后来由于反对此说的学人从《穆传》文本中发现明显晚于西周的痕迹,这一说法逐渐衰落。但是自七、八十年代以来,许多地下出土材料证明了一些过去长期公认的伪书实际并不伪(例如《孙膑兵法》、《文子》等),另外《穆传》中的人物亦被出土文物学勤先生即考证为《穆传》中的“井利”。再如出土的西周彝器《班簋》中,这位“班”,诸多学者早已考明即是《穆传》中的“毛班”或“毛公”。这也使得“成书于西周说”重新被人们重视(2)春秋末战国初说。当代学者王范之着重对《穆传》词语和文法体例进行了考证,发现《穆传》中以甲乙而下十名,子丑而下十二名配制干支,用以纪日,合于先秦时期人们的习惯以及著书体例;以“皇”为盛大的形容,合于春秋及其以前的用法;并研究了《穆传》中虚词的使用形式,在此基础上得出《穆传》成书年代当在春秋末战国初的结论(3)战国说。
清人王谟怀疑“战国时期因《列子》书《周穆王篇》有驾八骏宾西王母事,依托为之,非当日史官起居注也。”(郑濂:《穆天子传》后识)民国时,此说以卫聚贤先生的《穆天子传研究》为代表。他认为《穆传》成书于战国时代,作者为中山国人放初期,顾颉刚先生有《穆天子传及其著作时代》一文,以战国形势和战国时期的中西交通立论,分析了穆王西行的起因,认为是由于秦与赵人善养马而生发出造父御八骏的故事,其著作背景则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向西北发展的史实:“《穆天子传》的著作背2007年12月长春理工大学学报(高教版)JournalChangchunUniversityTechnology(HigherEducationEdition)Vol.2No.4Dec.2007景,即赵武灵王的西北略地”,是赵国学者的托作[10]今人靳生禾先生著文赞同顾说[11]。钱伯泉先生在他的《先秦时期的“丝绸之路”》中指出,《穆传》出土于战国时代魏墓,记时用夏正,与以魏国为主体的编年史书《竹书纪年》同出,肯定说:“《穆天子传》一定出于战国时期的魏国文士之手。[12]”杨义先生在《《穆天子传》史诗价值》一文中从新的角度入手,得出和靳生禾先生相同的结论[13]的观点也倾向于战国说,“……如把《穆传》看成是反映战国中原和西域交通史实的作品,则大致符合实际”,“《穆传》最终的成书年代是在战国中、晚期,但不晚于魏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二九八年)”[14][15]。
目前这一说的影响最大,几成定论。(4)“汉以后伪作”说。其说始于清人姚际恒所著《古今伪书考补正》:“《穆传》本《左传》、《史记》诸说以为说也,多用《山海经》语,其体制亦似起居注。起居注者,始于明德马皇后,故知为汉后人作。[16]今人童书业在《穆天子传疑》一文中沿着姚氏的路子:“《穆天子传》为晋人杂集先秦散简,附益所成;其间固不无古代之材料,然大部分皆晋人杜撰之文。[17]黎光明的《〈穆天子传〉研究》,持论于此相同[18]。20世纪30年代,盐谷温和郭希范都认为《穆传》是后世伪作[19][20]。姚氏一派的观点,多是在“疑古辨伪”的影响之下,由对古书多方面的考证而得出,然而亦有矫枉过正之嫌。清人洪颐煊在《校正〈穆天子传〉序》中说:“虽残篇断简,其文字古雅,信非周秦以下所能[21]”今人岑仲勉的《穆天子传西征地里概测》对前人所述的一些地理方位重新辨明,并对姚氏观点至《穆传》本书,从言文、地理(如宗周以西有漳水、沱)观之,固必非汉后人所伪,即亦非东周人所能伪。地名或同《山海经》,然何尝见其用《山海经》语,且多用《山海经》语?东汉最初之《起居注》,不传于后世,姚果何所见而知其相似?以如是空疏之论,谓欲辨伪而昭后世,诚所谓荒谬者矣。
[22]因汲冢古书的出土为史所明载,这一“汉以后伪作说”已不被学术界所赞同。笔者以为,以上诸种说法中,均有不妥之处,兹分别对其进行剖析:(1)前贤大都虽能从文字学、历史地理学或名物制度入手,但仅考定一些单个的字(词)、某一历史地理名称或单一名物制度的具体用法的年代来确定《穆传》的成书年代。例如:持“西周说”的学者认为:“观《穆传》所载名物制度、邦国人名,皆非春秋战国时所有,而只能出现于西周时期。”持战国说的学者提出,名词“镒”作为黄金的单位,非西周人的观念,是战国人的用法;历史地理名词“宗周”更是有力的证据:“称洛邑为宗周便是东周以后人们的地理观念的反映。这条材料也证明了《穆天子传》成书起码是周室东迁以后的事。”“犬戎”亦为晚出观念,“迄今所知的春秋时期的文献中均无先例”。此外,《穆传》多用孟、仲、季配月令,如“孟冬”、“仲夏”、“季春”等,学界认为这种用法应当出现在战国中期以后,“《穆天子传》用此记时法,说明其书成书时代应不早于战国中期”。就目前学界所能掌握的先秦资料来说,以上所列证据也能成立,但是对于《穆传》成书时间的考证能否做到言之凿凿呢?《穆传》自出土至流传于世多有损毁脱落。
《穆传》出土之时,盗墓人不准不以为意,往往散乱,并烧竹简照取宝物。后来官府前往,又收书不谨,多毁落残缺。所以,这批竹简在自然残损之外又更增加了许多人为的破坏。“于时即已不能尽识,其书今复阙落,又转写益误”,虽经荀勖等人精心整理编校,终因 盗墓者的损坏,难以恢复旧貌,只能以残缺之文行世。 海》所载,知宋本《穆传》六卷原文共八千五百一十四字。今存明本字数,据清人洪颐煊校本称“仅六千六 百二十二字”,明本已少于宋本达一千九百余字,是 知《穆传》流传过程中又有脱落。此其二。由此可见 我们现在看到的《穆天子传》远非其本来面目。杨伯 峻先生认为从先秦到西汉,典籍的流传有一种特殊 的情况,就是往往有人增入篇章或窜入文字。以《左 传》为例,《左传》里面已成为学者公认的窜入文字, 清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十说:“既可插此一句,安知其不更有所插者乎?”这一句话很值得我们玩味。又 如与《穆天子传》同时出土的《竹书纪年》,宋人高似 皆有义证。”(卷四“鉴古物”条)在卫、束的整理中,他们也发现残简有不便理解处,所以“随义注解”。这 种随义注解或者在整理者只是作为附注而随文写入。 但后人已经很难甄别了。由于这种原因,人们总是 可以从《穆天子传》中找到个别的例子来证明它是某 个时期的作品,所找到的正是或可能是后人窜入的 文字,这样得出的结论自然就未为可信了。
(2)研究者常常无视《穆天子传》的内容,轻下定 长春理工大学学报(高教版)48 原为《杂录》的一篇,名为《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这卷主要写周穆王东巡河济之间,为所宠幸妃子盛姬 举办葬礼诸事。从这三个相对独立的篇章我们大致 可以推断出现行流传的《穆天子传》原来可能是分布 在不同书中,作于不同时间。若我们不加考虑把它 当成完整的一本书来考察它的成书时间,结论同样 也是不可靠的。 我们以《穆传》中年历表示法为例。最早用历法 来确定《穆传》成书年代是顾实先生的《穆王西征年 孟冬者,十月也,而雁来翔,则于夏正八月也。《礼记》之《月令》,《周书》之时训,皆于八月九月两记鸿雁来。 《吕览》之十二纪,《淮南》之时则训,皆于八、九月两 书鸿雁来,唯《大戴记》之《夏小正》仅见于九月耳。唐 常征先生亦力主此观点:“《穆传》所记时序,皆用周正,以建子之月为岁 首。这更有力地证明了《穆传》成书时代在西周,而 不在已改用夏正的春秋战国年代。” 顾氏的这一论证过程已被学界所接受,但他的论证结果却没有道理。其原因就是,随着人们研究 风格上都有一定的区别。已有学者考证出前四卷恰恰用的就是夏正。例如史为乐先生举卷四认为八月 水不应寒,故知《穆天子传》所用为夏正;又说卷五“孟 冬鸟至”所用为周正,并进一步指出:“《穆传》的前四 卷是由后人加工改写,而卷五比较散乱零碎,又系用 周正写成,则是保留了原始记录的风貌。
[23] (3)前贤对于《穆天子传》成书时间的推断都是模糊时段。例如:成书于西周、春秋末,战国初、战国 中期等等。固然这是由于先秦历史的特殊性不能够 得出具体的年代,但是,目前学界对于春秋与战国的 分期意见尚未统一:公元前481 年(《春秋》终年);公 元前475 年(周元王元年);公元前468 元年);公元前403年(三家始封诸侯)。前后相差近 八十年,显然不利于梳理春秋、战国文学发展过程。 同时,这种模糊的表示方法难以让文学研究者在动 态过程中把握春秋、战国时期文学发展的脉络。例 如:郑杰文和王范之二先生都认为成书于战国初期 (王范之亦认为可能成书于春秋晚期),但是从他们 文章中发现,郑杰文先生认为《穆传》成书当在《左传》 之后,并撰有《〈穆天子传〉对〈左传〉文学手法的变革》 一文 [24] ,认为《穆天子传》在文章结构形式、背景描述 方式以及夸张、渲染、虚构等文学手法的运用上,较 之于《左传》有诸多变化。而王先生却明确认为《穆 传》成书在《左传》之前:“上引各文献(《左传》、《国语》 ——引者注),在成书绝对年代上尽管有种种争议, 但皆为春秋以后成书应无疑问,他们应当是《穆天子 传》成书之后。”并且进一步得出:“《左传》、《国语》中 有关穆王西行的事是在《穆天子传》的基础上渲染而 成。”总之,迄今为止,关于《穆传》成书的年代,目前 学术界多倾向于战国时代说,但就具体时段而论,学 术界尚未能圆满地说明文本中一些相互矛盾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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