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语中有一则穆罕默德的圣训,与中国有关。勉励后辈,曰求学不辞远;当时所知远莫过中国,故作此说。这一则语录,或未必是穆圣所言。然而至少表明,在七八世纪,阿拉伯人已经知道中国之存在,地理位置在东方最遥远地方,这却是无疑。
葛铁鹰在《阿拉伯语世界》连载十五篇《阿拉伯古籍中的中国》,后来整理成为其博士论文《阿拉伯古籍中的“中国”研究—以史学著作为例》。其中谈及,一般认为最早阿拉伯关于中国史料为Abu Said《中古印度见闻录》,实则八世纪中后期已然提及,见于语言学家al-Khalil b. Ahmad所著Kitab al-‘Ayn。不过其中所及似乎是伊拉克一地,而非中国。
中国印度见闻录,约850
王小甫则根据《魏略.西戎传》提及了阿蛮,以为或即今日波斯湾西岸之阿曼。当地产玳瑁,经印度而流入中国,云云。考虑到海路贸易开通,这很有可能。二人在讨论这一问题时,似乎都未能足够重视al-Tabari。虽则辑录史料成书在九十世纪之交,晚于以上两条史料;然阿拉伯史料本是前人叙述,al-Tabari书中多有更早期的见闻。
al-Tabarī
回到al-Tabarī记载,除了地理方面,中国应该也与丝绸有关涉。如回历10年(631-632),基达遣使谒见穆罕默德;使者皆装饰打扮,一派富贵气象:头发梳理,眼睑涂抹,身着也门布条衣,衣服边缘缝有丝绸。与穆斯林朴素格调大不同,于是为斥 (al-Tabarī, volume 9, p. 97)。
而Al-Tabari (volume 4, pp. 79-80) 另一段记载,同样将也门与中国联系起来。并且发生在更早的历史时期。也门Himyar王朝(110 BCE-520s CE)国王Tubba’处有印度使者将来货物(丝绸、麝香、芦荟及其余),问产地。答曰,多是中国产,于是领兵前往劫掠。后面记述则以使节向导,抵达而杀守军,掳掠宝物;返回耗时七年,留万骑在吐蕃,是吐蕃国人也,故自称阿拉伯人。
在al-Tabarī历史中,这则记载以后又出现两次;后两次更详细记载派遣出征国王和领军将领(volume 4,p.154;volume 5, pp. 142-4)。只不过颇有些出入:一、国王一处记载是Hassan,而另一处则是Tubba;二、一处记载两位将军皆是王子,另一处记载唯一位王子;三、将军名字一处作Samir,另一处作Shamir。且后一处记载更为详细。
如同al-Tabarī记载Alexander the Great征服中国吐蕃而王(volume 4,p.94),出兵中国自然无稽,不过凭空构设国王武功;顺便将对抗阿拉伯之吐蕃将来佐证。或者吐蕃自称曰阿拉伯我族类,是谈和结盟之辞令。al-Tabarī (volume 4, p. 76)另一段记载,Isfandiyar(波斯王Luhrasb之子)征服突厥地方,直抵Tibet and the Sūl Gate。Sul gate在Gurgan附近,与吐蕃风马牛不相及,无疑是八世纪以后增删。
这样沟通东西的航海贸易,自然是波斯人主导。譬如谈到Basra兴建,选址在al-Ubullah旁。Al-Ubullah者何,却是一座港口,有远至中国商船抵达(al-Tabarī, volume 12, p. 168)。阿拉伯征服伊拉克波斯,于是东西间航海贸易,波斯人外,大食亦加入。扬州有波斯大食犹太各族商人;至于泉州有阿拉伯语名,名曰Zaytun,橄榄树也;广州更是昭著,黄巢进入广州,屠杀波斯大食犹太商人将近有二十万(见于《中国印度见闻录》,al-Mas’udi所录则为三十万)。
似乎语言分析也支持此,一般而言,中世纪伊朗语č,在阿拉伯语用 ,譬如九世纪前čagar & čaganiyan,进入阿拉伯语作Shakar和Shaganiyan(参看al-Yaqūbī及al-Tabarī)。不管经过梵语抑或波斯语(似应为波斯语Čin,梵语为阴性),中国一词则用字母 ,应是更早时期转写通例。
这段记载大约是公元前后的事。海路的通达,于是罗马使亦得稍稍抵达印度。再继续东行,而抵达东南半岛,也得以遣使汉朝。然而《后汉书》所记载大秦王安敦遣使,或者商人伪称者。al-Tabari是九世纪下半叶至十世纪初辑录史料,存世史料自然不能完全反映实际历史面貌。
然而也门与印度贸易往来,及与波斯湾地区更频繁的贸易交通,或者可以追溯到Himyar王朝之先。贸易是逐渐地接触,却非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情形。公元前后犹太文献,似乎未有关于中国记载,未能与阿拉伯文献相參。而希腊地理文献如Strabo和罗马文献Pliny及Ptolemy等,则可以参看。
Strabo的地理反映了公元前的情况,称中国人Seres (Σῆρες),与今阿富汗北部Bactriana相接(1917, Book XI, XI, 1, p. 281)。可知,在公元前,希腊罗马已经获得关于东方丝绸之国的信息。只是获取的通道,是通过陆路还是海路,具体是通过也门以及Nabateans听来,抑或匈奴月氏及其他的草原民族道来?这一问题在罗马文献Pliny及Ptolemy可找到些线索。
首先Ptolemy提及波斯北方及东北方之塞族人。地理上,Iamus mountains将俾分为东西两部。东部之东至乃Serica(丝绸之国)(1991,Book VI, XV, pp. 145-6)。印度之东至则Sinae,此国北与Serica接壤(Book VII, pp. 157-8)。Serica和Sinae之并存,反映了当时中国通过陆路和海路与外沟通情况。
Pliny之Natural History,记载大约与Ptolemy颇一致,只是包罗更丰富些材料。譬如Seres丝绸生产及在罗马之珍贵(primi sunt hominum qui vocantur Seres, lanicio silvarum nobiles...Seres mites quidem...commercia exspectant; 1942, Book VI, chapter XX, pp. 378-9)。
Pliny另一则辑录更为有趣。斯里兰卡使节抵达罗马,略谈及Seras(丝国人):商贸而同此国,位于喜马拉雅山另一侧;其人修长,黄发蓝眼,贸易稍不用传语(ultra montes Hemodos Seras quoque ab ipsis aspici notos etiam commercio: ipsos vero excedere hominum magnitudinem, rutilis comis, caeruleis oculis, oris sono truci, nollo commercio linguae; chapter XXIV, pp. 404-5)。英人Yule以为,是当塔里木盆地之月氏或吐火罗人。且不论此,然而罗马人从斯里兰卡听来中国信息,是海路与陆路结合贸易之结合,却并不泾渭分明。
末一点,阿拉伯语Sin,自然是波斯文音译;而波斯文和梵文不大分彼此。印度与中国沟通,不佞以为,或不晚于公元前三世纪。《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三十三年,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学者或曰断句当为,禁不得祠明星。是在不太通,公元前三世纪阿育王所立石雕,佛用梵文,作Bude。大约印度比丘入秦传教立祠,故有不得祠。后为禁,不为后世知解;而待到迦尼色迦时期,佛用犍坨罗土语,作Boddo,故译作佛陀。始皇时期,印度人既然入秦,自然有秦人西行中亚印度;更有中间匈奴月氏各部族,于是中国为月氏匈奴印度称为Čina,更进一步西传,至于阿拉伯半岛和希腊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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