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野史类钞》上部《古人笔记》前言

本文为2017年出版《长沙野史类钞》上部

《古人笔记》前言

野史又称稗史。“稗史”一词，源于《汉书·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汉代所谓小说，意为“街谈巷说，其细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而非现代文学作品中的小说。稗史不见于正史，就像野生稗而别于禾，《史部丛刊》把这些“街谈巷说”的“细碎之言”称之为野史、稗史、小史、逸史、别史。

中国正史与野史之分途，始于何时？清代学者以为应自汉末三国启其端。当时三国鼎立，地方分裂，无论对人对事，各地记载不尽相同，每有本地发生之事，自己语焉不详，而转见于他地。在刻书之术尚未兴起时，一些私家记载，零篇断简，靠传抄难以存世流传。所幸的是，当时一些史学家独具慧眼，他们治史时，博采群书，广搜野史。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乃是“上搜旧闻，傍摭遗逸”，以补陈寿所著之不足，正如裴氏所云“绘事以众色成文，蜜蜂以兼采为味”。

但汉末三国流传至今的野史著作并不多见，到晋代才有较多流传下来。南北朝时期，刻书技术有所发展，但全国处于大分裂状况，战事频仍，政治纷乱，各国无心修史，但民间野史却大行其道，大量存世的笔记体野史正始于此时。如本书所录《水经注》《述异记》《世说新语》《晋中兴书》《荆楚岁时记》《续齐谐记》等。这些史料笔记，不仅记录了当时的人物事件和社会风俗，而且大量录入前朝乃至古代的轶事逸闻，为存史立下汗马功劳。宋人司马光修《资治通鉴》，“遍阅旧史，旁采小说”，所载唐五代之史实，多半采自野史、杂史。可见广泛搜集野史、杂史，以丰富正史，补正史之不足，乃史家之优良传统。

野史多出自古人所著笔记、杂史、杂著、方志、诗话等著作，尤以史料笔记为最。所谓“笔记”，即随笔之作。笔记作者不刻意为文，只是遇有可写，随笔写去，是“质胜”之文，风格朴质而自然，为众多读者所喜爱。笔记体肇始于魏晋，而宋人最为擅长。学术界一般以为成书较为完整，最早以纂辑朝野遗闻、评骘名人逸事为目的笔记体著作为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唐至五代有刘餗《隋唐嘉话》、张怀瓘《书断》、杜光庭《洞天福地记》、王定保《唐摭言》等著名笔记行世。宋代笔记达到巅峰，如李昉《太平广记》、孙光宪《北梦琐言》、文莹《玉壶清话》、周煇《清波杂志》、洪迈《夷坚志》等。明代蒋一葵《尧山堂外记》、姜南《半村野人闲谈》等也较有名。清初，潘永因纂有《宋稗类钞》，刘献廷纂有《广阳杂记》。降至清末民初，杭州人徐珂和无名氏“小横香室主人”分别编有数百万言的《清稗类钞》和《清朝野史大观》，把清代野史推到极致。

中国古籍中的史料笔记，浩如烟海，究竟有多少种，尚未见精确统计数字。本书编者费尽心机，从有限的视野中查到古人笔记、杂史等著作共2000余种，其中约八分之一载有与长沙有关的史料。这些广而杂的古人笔记，记载了许多当时人的所历、所闻、所见、所传，琐闻轶事、文史掌故，以及统治阶级内部、民间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言语、行为，因纯属个人著述，不受统治者政治考量之束缚，无需讳言掩饰，恰足以补正史、广异闻、资谈助。当然，其中有些反映当时人封建等级意识、迷信神怪观念和离奇习性之类的传说故事，需加辨析，但也对了解当时社会状况有所裨益。

古城长沙，历史悠久，人文荟萃，沧海桑田，慨当以慷。长沙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有3000余年，历朝历代决不乏修史之事，二十四史和《清史稿》中也屡有长沙之记载。然而，数千年人事浩繁、世事纷争、是非真伪，或隐秘而难以钩其玄，或错综而不能提其要，加之统治者修史时不可避免的政治倾向，导致一些珍贵史料及民间趣闻被遗忘、被遗漏。《长沙野史类钞》则在搜索大量古人笔记的基础上，采撷了部分英华，从政治风云到古迹名胜，从名人轶事到文坛佳话，从社会百业到民俗风情，多方位、多角度地为读者勾勒了一部趣味横生的长沙野史，达到了野中有史，野中有雅，野中有趣，野中有异之佳境。毋庸讳言，正史记载的大量史实，基本上可反映长沙历史全貌，但野史也不乏珍贵史料，对正史可起拾遗补阙，甚至纠讹正误之功。

上部“古人笔记”，从远古到清末280种笔记、杂史、杂著中录取长沙史料900多则。虽名野史，却记载了不少稗中珍品。许多脍炙人口的有关长沙历史文化名人的故事，如张仲景坐堂行医、欧阳询驻马观碑、怀素秃笔堆冢、刘蜕破天荒进士、易元吉养猿画猿、李东阳四岁作书等均出自这些笔记。古代长沙“潇湘间无土山，无浊水，民乘是气，往往清慧而文”（刘禹锡语），故长沙往往成为迁客骚人的向往流连之地。古人笔记中多有这种记载。如欧阳修娶长沙名士胥偃之女；长沙才女义倡一生暗恋秦少游，秦少游在长沙巧识义倡，死后藁葬于长沙橘洲；黄庭坚与洪觉范勾连长沙碧湘宫一月有余，不忍离去等，为古城长沙又平添几分文化色彩。

对历史事件、政治角逐的记载也常能补正史之不足。如清顺治初长沙官民的反清斗争，波澜壮阔，撼天动地，但这正是清代正史所忌讳的，而蒙正发的《三湘从事录》、王夫之的《永历实录》则作了详尽记载。清人笔记中有关晚清四大中兴名臣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胡林翼轶闻趣事的记载随处可见，本书将其分人、分类编纂在一起，宛如“曾左彭胡”的一部别传，读来趣味横生，启迪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