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历史学家伯恩海姆在《史学方法教科书》中将史料分为Überreste和Tradition两种,乌云毕力格教授将之称为“遗留性史料”和“记述性史料”。“遗留性史料”在形成之初,即不以讲授历史为目的,是历史事物本身的一部分;“记述性史料”不以记载历史、传授历史知识为目的,而是有其特定目的。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遗留性史料”无疑更具有客观性、更接近历史真相,因而史料价值也更大。
我在看到林则徐关于虎门销烟的两份奏折以及由此形成的其他文本时,发现这个案例可以很好地体现两种性质的史料之间的区别,因此在这里与大家分享。第一份奏折是道光十九年五月三日林则徐等奏报虎门销烟已经过半(简称折1),第二份奏折是道光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林则徐等奏报虎门销烟完毕(简称折2)。折1、2的内容在鸦片战争研究中常被引用,但不同文本中这两份奏折的具体内容有所不同。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折2
折1内容主要出现在林则徐所奏原折即朱批奏折(朱折)、军机处录副奏折(录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原档清档(总署档案)、筹办夷务始末(始末,经中华书局点校)等。大体上经过对比,除极个别用字不同外,朱折与录副相同,总署档案与始末基本相同,但朱折与总署档案、始末差别较大。先说折1总署档案与始末之间差别,总署档案“窃臣等因奏收缴夷船烟土”,始末增加一字变为“窃臣等前因……”;总署档案“非仅如内地栽种罂粟者水煎熬已也”,始末则改一字为“……罂粟者之煎熬已也”。另外,总署档案中“查覆”等中“覆”字,始末均改为“核”。
折1的始末(以及总署档案)与朱折(以及录副)之间的差别则相当大,计有删减9处,更改5处,增加1处。具体来看,更改与增加之处均为个别用词上的变化,不影响原意,但删减之处则使朱折很多信息丢失。第1处删减,朱折已蒙谕旨允准后有“谨钦遵办理,业经收拾装载,正在奏报起运间”等语,始末删;第2,朱折内阁奉上谕后,原有“前据林则徐等驰奏”等语,始末删;第3,朱折原有“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共闻……”等语,始末删;第4,朱折原有“臣等公同跪诵”等,始末删;第5,朱折中原有“缘此物流行已久,利之所在,众庶趋之……”等奏报鸦片对普通民众巨大吸引力的内容,始末删;第6,朱折原有“向来用火烧化,伴以桐油……”等奏报原有销烟方法及弊端的内容,始末删;第7,朱折原有“至向晦停工,及将池岸四围栅栏全行封锁”以及对人夫进行防范措施等语,始末删;第8,朱折原有“仅如内地栽种罂粟刮浆熬制已矣”,始末删“刮浆”;第9,朱折原有“此次劈箱销化”,始末删“此次”。从中可以明显看出,除个别无关紧要的删减外,始末删除的多数信息都会导致我们对林则徐如何确定销烟办法以及具体实施过程的模糊。
折2内容主要出现在朱折、录副、总署档案、始末以及《皇朝经世文续编》等。对于折2来说,增、删、改的情况没有折1多。改有3方面,朱折中“烟”字,始末(包括总署档案)一律改为“煙”;朱折中“厰”字始末改为“廠”;朱折中“臣等先因钦奉谕旨”,始末改为“先行钦奉……”。删减3处。1,朱折“逐日到厂稽查”后,原有“其间非无人夫乘机图窃……”等奏报销烟过程中有人冒险偷窃鸦片及处理结果内容,始末全删;2,朱折在奏报完销烟完毕后原有“虎门现在无事,臣林则徐亦暂回省城……”等语,始末全删;3,朱折朱批原有“知道了”,始末删。从中可见,总署档案与始末所删,将造成读者无从知晓销烟过程中部分民众偷窃鸦片行为,以及林则徐销烟结束后的动向。《续编》与朱折主体内容相同,没有删减,但删上奏人姓名以及朱批内容。
人民英雄纪念碑虎门销烟浮雕
从折1、折2的不同文本,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相对于“遗留性史料”朱折(有时也包括录副),其他文本均为“记述性史料”,并随着目的的不同,而对最初朱折内容进行不同程度的删减、更改、增添。因此在研究中,应该明确史料的来源和性质,以避免对文本信息有所遗漏乃至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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