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荀彧作为曹魏集团的重要谋士和辅臣,史书《三国志》主要从运筹帷幄、识鉴人物、济世兴国三个方面展示其形象;唐宋诗词进一步丰富了荀彧的形象内涵,增添了荀彧博才高雅的特征;嘉靖本和毛本呈现的荀彧形象与前述变化不大。总之,随着《三国演义》成书过程的不断推进,荀彧形象呈现出“稳中有变”的特点。
《三国演义》作为世代累积型小说,在其复杂的成书过程中,人物形象发生着或多或少的变异。其中作为曹魏集团的重要谋士和辅臣——荀彧,在曹魏一统北方的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关键作用,是史书和小说所描写的重要人物。
在《三国演义》成书的过程中,荀彧这一人物的形象内涵,呈现出稳定之中又有变化的特点,即其基本形象特征在整体上较为稳定,同时也衍生了一定的形象差异。本文试就成书过程中荀彧的形象变化,作一初步探究。
一、史书《三国志》中荀彧形象的基本构成
荀彧(163—212),字文若,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官至侍中、守尚书令,“常居中持重”,遂后有“荀令君”之称。史书关于荀彧“魏臣”“汉臣”之争已久,有研究者曾在文中指出荀彧乃“一人两传”,即“同一人被置于后朝的开国功臣和前朝的殉国忠臣之列”,分别以陈寿《三国志》和范晔《后汉书》为代表。
史书《三国志》是《三国演义》成书过程中的最初阶段,它为《三国演义》的创作提供了最基本的历史框架和原始资料。陈寿在刻画荀彧形象时,注重表现荀彧个人突出的才智谋略和知人之能,并辅以曲笔写荀彧之死。其形象内核主要如下:
一、具战略之眼,运筹帷幄,多有谋策。
荀彧作为曹操的首席谋士和战略家,在青年时期便展现了其先见之识,时天下乱象隐现,他认为颍川乃兵家必争之地,其地早晚必遭兵燹,“宜亟去之”,而乡人多安土重迁之心,荀彧遂“独将宗族至冀州”,后果然诸侯相争,战乱频仍。
荀彧为人深谋远虑,极具战略思维,善于审时度势,曾多次提出事关大局的策略。其一为“深根固本”之策。这说明荀彧看到了兖州的统治基础并不稳固,当务之急应先翦除吕布、陈宫之祸患,加强兖州根据地建设,以图大业。其二为“奉迎天子”之策。汉末诸侯相争,汉王朝已然形同虚设,但荀彧战略眼光高于常人,力劝曹操奉迎汉献帝于许昌,他提出奉迎天子有三大利处:顺从民望、折压诸侯、吸引俊才。
二、有知人之能,屡荐贤才,团结士族。
荀彧善于识鉴人物,能够通过分析人物性格,晓其成败。荀彧早年曾居袁绍幕下,因“度绍终不能成大事”,而投入曹操麾下,他还曾断言董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后来董卓身首异处、袁绍兵败丧命,皆印证了荀彧的识人之明。对袁绍谋士将领,荀彧曾有一段精彩绝伦的分析。
但书中关于荀彧之志的描写仅仅如此,最后也只轻描淡写地以“未能充其志也”评之。裴松之注则较为仔细地探讨了荀彧之志,他认为荀彧为维持汉室气运、海内安宁,乃至“亡身殉节”,其心中之志已经实现。
陈寿《三国志》将荀彧列于曹魏文臣之首,并盛赞他“有王佐之风”,对荀彧持以肯定的态度,裴松之注引《彧别传》曰“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可见荀彧个人高尚的操守,和对曹魏创业的历史功绩毋庸置疑。总之,史书《三国志》及裴注主要从运筹帷幄、识鉴人物。
二、唐宋诗词中荀彧形象内涵的扩增
首先,不少诗作突出赞扬荀彧的过人才略,肯定他的历史功绩。南朝陆倕《赠任昉诗》曰:“壮矣荀文若,贤哉陈太丘。”将荀彧与陈寔并称,表达对二人之贤的赞叹,唐宋诗人更是如此,其歌颂荀彧,并非单纯地叙述其功业,而往往通过相互照映的手法,将荀彧与其他名士谋臣对举,从而突出诗人的尊崇与称颂之意。
第一首将诸葛亮与荀彧并称,二人对其所属集团之发展皆具有重要作用;第二首认为荀彧是曹操创业第一谋臣,并以薛收与之对举,而薛收(字伯襃),在唐武德年间,随李世民征讨四方,运筹帷幄,克平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立不世之功,荀彧与薛收一样都为廓清宇内积极贡献了自己的智略;第三首以荀彧、王粲对举,前者谋略为曹魏文臣之首,后者诗赋为建安七子之冠,二人相互映照,凸显“荀令多文藻”的特点。
其次,部分诗人在诗歌中对荀彧之行事加以嘲讽和批评,否定他委身曹营之举。这些诗作主要认为,荀彧虽心存汉廷,却为奸雄谋划天下,最后徒然以一死了事,并未能实现其理想抱负,故语有暗讽之意。
刘诗援引《世说新语》典故,陈寔携子拜访荀淑,使长子驾车,次子步随,其孙陈群“载著车中”,荀淑也派遣其子迎接、劝酒、行菜,其孙荀彧“坐著膝前”,足见文人之交高洁如此,而且二人祖父皆德行高尚、不愿为官,荀彧、陈群却苟食俸禄于曹魏,刘诗语含批评之意;方诗则更加明显地对荀彧加以嘲弄,认为汉魏禅代已成定数,以荀彧之智岂能不知?
荀彧定是嫌弃官爵居于人后,遂直言反对曹操称公,其死亦是痴狂无用,全诗毫不掩饰对荀彧的讥讽和贬低;卫诗首先指出荀彧选择的错误,诗人认为袁绍固然难成大事,但曹操这样的奸雄更不能辅佐,接着批评荀彧既不能效仿伯夷、叔齐不事新朝,守节以终,又不能如伊尹、吕尚一般做新朝辅弼重臣,最后只能是未伸其志、抱憾而亡,诗作表达出了对荀彧所作所为的失望和叹惜。
再次,存在相当数量的诗词,引用了“令君香”的典故,表明这些诗作对荀彧博雅风采的肯定。据《艺文类聚》(钦定四库全书本)卷七十《服饰部下·香炉》载《襄阳记》曰:“刘季和性爱香……季和曰:‘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荀彧体有异香,甚至三日不散,应为夸张之辞,实际上说明了他有着异于常人的高雅之风。从而,荀彧与香气、香炉产生了微妙的关联。
王维春日参加早朝,见门下省中官员,别具风采,以荀令喻之;白居易奉诗以贺裴令新堂,写其绿野堂环境幽雅,芳草鲜美,兰花似偷荀令之香而馥郁,诗人既是写花,亦是赞裴令之雅致,刘禹锡写紫薇花之诗,与白诗之意韵异曲同工;李颀送别友人綦毋三,以“令公香”表达对其前往洛阳为官的殷切期许,也表达了对友人风流高雅的肯定。
李商隐并不直接叙写牡丹花之状貌,而运用石崇、荀彧之典故以写牡丹之色香,前句写牡丹色泽鲜艳,如同燃烧的烛火,后句写牡丹香气自然,如荀彧天生体香,突出“雅艳独绝”的特点。这些诗作,以“荀令香”“令君香”或写花之雅艳,或写人之雅秀,皆表达出了对荀彧风采的肯定,风流高雅遂成为荀彧形象内涵中的重要特征。
此外,一些诗人还借着咏史,抒发自身怀抱。荀彧心存汉室,而又为曹操谋划天下,其形象存在着极大的矛盾性,这也成为诗人借其以书写个人思想的原因。其中典型代表作品,是南宋诗人陆游的《感遇六首·其二》
陆诗开端,叙士人贫贱、富贵时的差异,对比强烈。又举周亚夫、荀彧旧事,“大胾食亚夫”写汉景帝赐食周亚夫,置一整块大肉,又不予以筷箸,以试亚夫之心,亚夫恃功傲物,离席而不顾,景帝后以谋逆罪将其下狱;“空器馈荀彧”乃逸史所载,叙荀彧反对曹操称公,曹操以空器赠之,荀彧遂饮药而卒。陆游认为二人虽身居显位,而死于非命,不如布衣终身,无食寸禄,亦无荣辱。陆游正是通过典故,以周亚夫、荀彧之悲剧性结局,抒发“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怀抱,表达自己对功名利禄的漠视和对随性自然的追求。
唐宋诗词中较多对荀彧形象的描写,扩增了其形象内涵的丰富性,而宋元话本和戏曲,则较少提及荀彧。究其原因,一是像元代“三国戏”等作品在思想倾向上,以刘备为正统,戏曲故事主要以蜀汉人物为中心,而曹魏集团人物一般作为对立面和陪衬角色出现,而且多以曹操为描写对象;二是《三国志平话》和元代“三国戏”受民间文学影响,强调情节的戏剧性因素,而荀彧相关事迹缺乏一定故事性,难以成为文本叙事中的主角。因此这一成书阶段,关于荀彧形象的刻画,难以成形。
三、章回小说中荀彧文学形象的确立
明清时期,是章回小说《三国演义》正式成熟和定型阶段,其中最重要的是嘉靖本和毛本两大版本。嘉靖本较好地保留了小说的原始面貌,也是成书过程中的最关键一节,荀彧文学形象也在嘉靖本得到了真正的确立。
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在前代史料、文学作品中撷取了大量素材,继承了《三国志》、唐宋诗词中荀彧形象的某些特点,如同样地重点突出了荀彧的过人谋略和战略眼光,写荀彧兖州之战设谋定计,守住鄄城、东阿、范县三处,写其“深根固本”和“奉迎天子”二策。
又如同样描写了荀彧有识人之能,写其多次举荐贤才,如荀攸、程昱、郭嘉。与此同时,嘉靖本也舍弃了荀彧形象的某些特征,如唐宋诗词每每引用“令君香”典故,肯定了荀彧风流高雅之风采,而嘉靖本则全然不用。
嘉靖本还创造性地写荀彧先后向曹操两次献计之事。荀彧先设“二虎竞餐”之计,诏授刘备徐州牧,令其诛杀吕布,无论如何,二人必定互相残杀,所谓“二虎争斗,必有一伤;止存一虎,此虎亦诛矣”,虽然计策未能完全奏效。
但刘备、吕布之间已然心生间隙;后又出“驱虎吞狼”之计,将袁术引入局中,以期达到搅乱徐州局势、刘吕相杀的结果,虽然最后相安无事,但刘备、吕布之间的关系已成将燃之势。荀彧之谋,虽未产生最终效果,但无形中瓦解了刘、吕联盟,消除了其进一步壮大的后果。可见嘉靖本是继承中又有发展,通过描写荀彧出谋除刘备、吕布之祸患,突出荀彧之智略过人。
更重要的是,嘉靖本为了突出“尊刘抑曹”主题,进一步改造了《三国志》中关于荀彧之死的说法。
前则材料载荀彧因忧而死,其忧从何而来?也许是荀彧一方面担忧汉室气运将尽,另一方面害怕因自己反对曹操称公而牵连荀氏家族,因此郁郁而终,但当时荀彧是因疾留守寿春,且时多疾疫,所以荀彧还有可能是因疫病而死;后则材料,直叙荀彧是因曹操逼迫而自杀,这为《三国志通俗演义》找到了“抑曹”的机会。
结语:
随着《三国演义》成书过程的不断推进,荀彧形象呈现出稳定之中兼具变化的特点,其运筹帷幄、识鉴人物这一特征始终被描写和强调,唐宋诗词则增添了其风流高雅的形象特征,嘉靖本和毛本对荀彧之死皆铺陈演义,但持以不同立场,前者突出他是杀身成仁的忠节之士,后者批评他是助曹僭逆之臣。总之,荀彧形象稳定中有变化这一特点的出现,离不开文本体制的差异、时代环境和作家追求的不同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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