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建伟
大学时代,同学们送我一绰号“傅教授”。谁取的,怎么会有的?我自己都记不起来了。自我理解,可能有以下几点缘由。
何其沧(何其沧历史原型)
第一,我的姓氏所致。此处的本意应该是副,因为姓氏之原因给统一了。为何是副的,而不是正的,因为当时大学正教授实在是屈指可数,连副教授也没多少,你一个学生,一上学总不能说是正教授吧,叫个副的已经很抬举你了。当然,其中可能还有贬义甚至讥讽之意,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但因为姓氏的原因,叫傅副教授有点别扭,于是一顺口把副教授叫成了“傅教授”。
咱这姓氏,多数情况下是吃亏的,比如说搞选举,一般情况下,被选举人是按姓氏笔画排列的,“傅”笔画多,有十二画,姓名排序当然就在比较后面。多数选举人对被选举人很多时候是不认识,不熟悉的,为图个方便,姓氏笔画少而排在前面的就占了先天的便宜,咱就惨兮兮了。不过在这儿,咱可占了一点小便宜,一下子由副教授自动转成了傅教授,算“正”的了,看来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嘛——见笑见笑!
第二,我的尊容所致。我一直长得比较成熟,相貌粗犷,心底良善,又生性内敛,平日少言寡语的,作为一枚A型血的金牛座,我人是木讷的。说得好听点,我长得有点深沉,而且总挂着一副在别人看来“老谋深算”的神态——这是我最感无奈的事儿。不过,这真也没辙,这是爹妈给的,咱无法选择,也无法在爹妈给的这张脸上,再创造出一张脸来。
初识我的人,第一印象,总把我拨拉到坏人堆里去。背了我,悄悄地说,“你看他的眉棱骨多高,眼窝多深,一口深井似的,幽幽地泛着碧光;肉墩墩的鼻子恁大,龙盘虎踞,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不敢惹的,咱千万别招惹他,还是远远地避开来的好!”
我的身上不知几时就贴上了“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诡计多端、阴险毒辣”等诸如此类的标签,总之没有一个好了,常引人指点,总招人误解,我欲辩无言,只好长长的叹息了——好在还有一句哲理性名言我比较喜欢,那就是“人不可貌相”,否则咱还真就被冤屈死了。
我的天性与我的尊容极不相称,甚至是相悖的。我喜欢“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意境,追求恬淡、自然的况味,不喜欢扎在人堆里高谈阔论,看似很深沉,或许正是由于此,同学们反倒觉得我这副秉性暗合了“教授气质”?可他们哪里知道,这正是本人性格趋于内向所致也!非他。
好在这世间好人还是不少的,加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交往久了,了解多了,知道咱“面恶心善”,的确不是什么坏人,嫌疑就少多了。因此我也交上了不少贴心的朋友,在生活上、工作上特别是我所在的企业,都给予了许许多多真心真诚真实的关心和帮助,知心不易,我真心地感激他们,永远!
前段时间观看热播电视剧《北平无战事》,愈发觉出“人之脸面”干系重大。
我们且来看陈宝国饰演的国民党中央党员通讯局联络处主任兼北平警察局局长徐铁英,一出场,一动作,手脚口鼻眉眼之间全是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儿”,果真,后面杀侯俊堂、抓崔中石、整马汉山、铐谢培东,无一不干脆利落——这多半是要仗那张五官生动的脸面出彩了!
如果说,徐铁英的贪婪凶狠写在脸上,那么,国民党保密局北平站长王蒲忱却是另一副脸面,乍一看文文弱弱的一白面书生,胆怯懦弱,唯唯诺诺,既无谋略,又无主见,夹在徐铁英与曾可达之间,墙头草似的东摇西摆,一副窝囊可怜相。可随着剧情的深入,谁能想到此人之阴险毒辣远在徐铁英之上呢?处决谢木兰一干人等的主意是他出的,善后事宜是他办的,那可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连环计啊!
还有徐铁英身边的秘书孙朝忠,看了半天才发现,这么一个小不拉唧不起眼的主儿竟然是建丰同志豢养的笑面虎啊,瞧他杀崔中石的手段,既拉上了徐铁英垫背,又牵上了马汉山擦屁股,杀人不见血,账自然算不到他头上;还有他枪杀谢木兰一干人等的迅捷果决,关键时候那可是一个厉害角色,狠着呢!
剧中还有一个人是值得探究的,他一副面孔,多重身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异常疲惫,他就是梁经纶,原名梁复生。剧中的梁经纶是学贯中西的精英学者、燕大副校长何其沧的得意门生,精通英语和经济,向以文弱书生示人。他对外的公开身份是燕大学委主要负责人之一,他另一个身份是中共北平地下党党员,其实他是国民党打入“共产党的特务”——国民党“铁血救国会”核心成员。
表面上简单善良的梁经纶其实是一个心机非常重的腹黑男,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很多的事情都是由他在背后操纵的。他信仰国民党是缘于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他相信国民党会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他伟大的抱负是解黎民百姓倒悬之苦,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他要“救国”!
在眼睁睁地看着倾慕他、一心追随他,他的学生、无知少女谢木兰被国民党枪杀于他的怀里之时,震动了他的心灵;在方孟敖再次被抓危在旦夕之际,念及方孟敖当日救他之情,他闯进国民党政府慷慨陈词,换来的是国民党对他身份的质疑,蒋经国竟然同意徐铁英他们彻查他的身份背景,震惊了他麻木的神经;在他失去利用价值,被国民党无情抛弃、走投无路之时,他终于彻底醒悟:铁血救国会是救不了国的,他毅然抛掉此前的种种身份,还原到最本真的自己——燕京大学经济系教授。一切似乎重新回到了原点,精神上的“复生”,使其终于复生,最后在恩师的鼎力相助下,得以流亡美国,一息尚存。
剧中的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行长方步亭则同我一样,是个“面恶心善,面冷心热”的主儿,只是程度不同罢了,不过,他的“智、勇、稳、能、威”,我是万万不及的,这个人,我钦佩,我喜欢;燕京大学副校长何其沧的儒雅、博学、风趣、正直、善良、童真,不作秀,不作伪,我也是极其喜欢的。这两个人物,是我最喜欢的类型。
剧中,最感人的形象是曾可达同志,他具备一个男人所能具备的完美人格、一个党员所能具备的坚强党性、一个将军所能具备的气节操守、一个公民所能具备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优秀品质,但他只能悲哀地选择自杀!那他错在哪儿了呢?
一错,他心中的国家是党国、家国,不是民国。他只是为国民党尽忠为蒋家效力,不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民主自由和人民福祉,他的一切努力都是逆潮流而动!
二错,党国的反腐只是党同伐异的手段,只是通过杀伐立威迫使对手臣服,绝不是当真要清除腐败,他对此显然判断失误!
三错,无论革命还是改革都只是利益集团之间的重新分赃。包括币制改革,蒋、宋、孔、陈绝不是要借此改善人民福祉,而是借机把民间金银外汇全部搜刮干净,不给李宗仁、白崇禧集团留下经济基础。李、白集团为了与之争夺,必然坚决抵制,曾可达同志不幸成了利益集团博弈的牺牲品!
四错,他错误地选择了依靠对象。共产党依靠人民,承诺分给人民土地,让人民在新政权中当家做主,深得民心,所以得到了人民的积极拥护。曾可达同志没一个志同道合的支持者,连他的副官跟着他混都没前途,他对副官的安排只是告老还乡靠教书养家糊口!其他人各自心怀鬼胎,不可能真心支持他,连梁经纶教授都背弃他!“官清书吏瘦”,他想做清官,其他人想发财,跟他混什么也得不到!
五错,信任是利用的换一种说法。他以为得到了建丰同志(蒋经国)的绝对信任,不知道建丰同志同时又安排保密局北平站长王蒲忱暗中监控他、钳制他。包括徐铁英、梁经纶、方孟敖等等,每个人都只是建丰同志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需要时“信任”,不需要的立即舍弃。建丰同志对此说得很明白:“用人要疑,疑人要用,关键是用好!”
六错,不善于伪装。他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喜怒哀乐表露在外,不像北平站长王蒲枕,看上去弱不禁风,甚至感觉百无一用,却是暗中操控一切,狡猾如徐铁英、马汉山都逃不脱他的掌控,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细究下去,脸面固然重要,却重不过命运之手。最终的结局:好人都走了,坏人都留下!何校长、梁教授去了美国,方氏父子连同黄金去了台湾,徐铁英、王蒲忱、孙朝忠等落在北平……既没走也没留下的曾可达同志,一座孤坟刻下的仅仅是:江西曾可达。此等剧情,实在令人叹惋!
历史的时空里,是谁在拨动我们的命运之弦?不管是飞扬跋扈的徐铁英,还是阴阳双面的王蒲忱,抑或是一心忠于党国的曾可达……不管他们曾经是何等面孔,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五官可以自我生动,表情可以自我丰富,然而命运却不可自我支配。那个隐在二号专线后面的神秘人物,建丰同志才是他们的命运之神。如若这般推测,他们的命运推手有了,可是,建丰同志的命运推手呢,我们的命运之神又在哪里?一副脸面包罗万千,难道一切的一切早就写好了,全在这张面孔上不成?百鬼狰狞,上帝无言。
我有幸因这张脸获同学们之封“傅教授”,却一天书都不曾教过,真是惭愧之至!若硬要说同教育战线稍有关联,那就是我近年被江南大学等大学聘为客座教授还沾一点边,此等附会,终究牵强。一叹!
第三,我是笨鸟唯先飞。由于还有点儿自知之明,甚至因为见少识浅而自卑,故凡事都喜欢做笨鸟,先飞于他人,打个提前量。这个“提前量”,是在我外婆的言传身教下,烙印至今。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常住外婆家,每逢去哪里,外婆总要带上我。外婆家的村落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除了村落间的走动,稍稍偏远一些的地面,但凡出行,总要坐船。船是每天往返一次,中午十一点准时开船,下午五点半返回。坐船的埠头距离外婆家七八华里。外婆是粽子似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心急偏走不快,而我又麻雀似地蹦蹦跳跳于她的身侧,极尽“之”字形的逶迤曲折,就是不肯老老实实走直道,牵绊她不少的精力。
外婆这样的农家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从没有钟表、手表一类的计时工具可以看时间,他们的时间就是自然生物钟了。每逢赶船,就是个大日子,就要早早地起来。这个“早”,是天麻麻亮的时候就要动身了。我们赶到船埠头时,往往天还没有大亮,看样子,也就七八点钟的样子。船自然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我等得心急,撅着小嘴埋怨外婆来得太早,这会儿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更别说是人!
每每这时候,外婆总抚摸着我的额头慈爱地说,“小小子儿,你甭着急,船会来的,一会儿就来了。你记住:咱们可以等船,可是,船是不会等咱们的呀!”外婆说着,掀开衣襟,从贴身衣袋里翻出一颗水果硬糖来,剥了糖纸,送进我的口里。我含了糖,咽下甜津津的口液,也把外婆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直到今天,我奉行的依然是外婆的“宁可我等人,不要人等我”的时间律条。我想,这是对外婆最好的纪念。
第四,或许与我出生的地域有关。绍兴乃人杰地灵的地方,绍兴师爷亦颇有盛名,但若把我与师爷相称,既不副名,也不副实,而且在学校里称师爷,岂能合乎情理?干脆就将副教授说成傅教授便是了——因为没有人告知缘由,故只好瞎捉摸了。
我自觉不是一个聪明人,天资不高,先天迟钝,而且原来所生活的年代和环境,决定了我在许多方面的孤陋寡闻,实属先天不足。为了补缺,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勤”,因为实在想不出其他高招,也不会使更好的绝招,只能用此笨招。但我还是感到很实用,尤其适合于我,即便是现在我还在用——挺灵验的!不信您也试试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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