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历史的流言不仅会出现在当代网络,在信息闭塞的中世纪时可能会更加容易流行。当时的欧洲上层就有一种偏执,那就是关于祭司王约翰和东方基督教王国的故事。
公元1122年,有位来自印度的基督徒来到罗马旅行和朝圣。他拜访了教宗卡里斯图斯,并谈到在东方有一个信奉基督宗教的强国君主。这个捕风捉影的说法,算是已知关于约翰王传说的最早版本。但未必就是我们今天知道的样子。
正与拉丁教会攀谈的叙利亚教派
约翰王(约翰王与大宪章)
对当时的欧洲精英阶层而言,地中海东岸就是已知世界的边缘。更遥远的地方会存在于古籍传说,却不属于已经能够定性的生活现实。因此,祭祀王约翰王的传说,算是精确捕捉了人们心目中的“似懂非懂区域”。在符合时代期许的同时,给人以无限的展望。
第二年,这个传说就开始在罗马城内流传开来。根据人们的口耳相传,祭祀王约翰的一些基本属性也被描绘出来。他的王国位于摩尔人世界的边缘,并且对于西方基督徒讨伐穆斯林的事业有很大热情。由于当时的欧洲正不定期展开十字军行动,因此祭祀王约翰就成为理想家心目中的潜在联合对象。
约翰王的传说出现恰逢十字军运动的高潮
到了12世纪中叶,芙里奥的奥托主教在他写的编年史里,转述了叙利亚贾博莱主教的消息。当时,由十字军建立的埃德萨伯国刚刚沦陷,他正奉安条克公爵雷蒙德的使命,前往罗马教廷求救。他像城里人宣布,在遥远的东方有位即是君主又是大祭司的约翰王。他的臣民都是聂斯托利派基督徒,属于古代东方三博士的后裔,自己也有着巨大的财富。他在东方的大战中扫荡了异教徒,并攻陷了位于中亚的埃克巴塔纳。约翰王还准备继续横扫异教徒,乃至进军耶路撒冷。但底格里斯河的水位暴涨,导致了援救计划无法如期进行。
主教并不是在无中生有的纯粹编故事。这个约翰王的原型,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西辽君主耶律大石。在1141年的卡特万大捷中,他的局对击败了塞尔柱突厥。由于很多十字军的对手也源自塞尔柱帝国,所以在以讹传讹中就产生了误会。
祭祀王约翰的首个人设源自中亚的西辽帝国
事实上,耶律大石继续自称大辽皇帝,但也接受了突厥人的菊儿汗(Gur-khan)头衔。其含义是众汗之汗,类似于波斯传统文化中的万王之王。这个名字翻译成叙利亚语后转变为Yuhanan,听起来就很像拉丁语中的约翰。
出于平衡各族群势力的需要,耶律大石本人虽然是佛教徒,但吸纳和保护了不少基督徒。西辽帝国境内主要是生活在中亚边缘的聂斯托利派。早在11世纪初期,蒙古高原上的克烈部就率先皈依改教,随后又影响了周围的乃蛮部和汪古部,以及部分蔑尔乞部落。考虑到大石早期非常喜欢使用漠北的牧民当兵,自己又用他们参加了反赛尔柱人战争,自然很容易被西方人当成了祭祀王约翰。
西辽及其周边存在许多聂斯托利派教区
又过了20年,这个故事在西欧进一步发酵。当时的拜占庭皇帝曼努埃尔一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巴巴罗萨和教皇都受到了署名为长老约翰王的书信。信里中的约翰自称:统治的土地就像“流淌着蜂蜜和牛奶”。国土延伸到比印度更遥远的地方,那里安息着使徒圣托马斯。
最后,约翰王再次表达了对收复圣地的浓厚兴趣。这个信息在今人看来荒诞不经,但是在当时的西欧还是引发了轩然大波。信件内容被西欧人翻译多种语言,甚至包括了比较特殊的犹太语。但后来的人们根据一份犹太语翻译稿的用词,查出始作俑者是一个北意大利城邦居民。这封混杂着中世纪和希腊罗马世界地理知识的书信,其实是罗马教廷联合叙利亚基督徒一起,自导自演出来的大新闻。目的是发动新的十字军东征。
蒙古西征军中也不乏聂斯托利派成员
到了马可波罗的时代,十字军东征已成往事。但祭祀王约翰的流言继续存在,并因为《马可波罗游记》的存在而变得更加有鼻子有眼。发挥谣言源头作用的,主要是东方的聂斯托利派和信奉东正教的蒙古-突厥游牧民。后来西征的蒙古大军里就有这些东方教派的信徒存在,给了西欧人的想象以极大的动力。但随着中亚的伊尔汗国转投伊斯兰教,初代约翰王的形象也渐渐被人淡忘。
到了近代,随着地理学发展和葡萄牙海上霸业的兴起,约翰王的传奇开始和欧洲人的新疆界联系在一起。其人设位置也从中亚转移到了印度洋。当时的早期印度概念范围很大,甚至涉足今天的东非地区。通常的小印度指的是南亚次大陆的北方,大印度则是葡萄牙人最早到达的马拉巴尔海岸,而中印度是大洋对岸的埃塞俄比亚。
一名南印度本地的基督教领袖
起初,葡萄牙人觉得约翰王的原型是前往印度传教的早期使徒圣多马的后裔。这一假设的出现,也为他们在次大陆寻找盟友提供了传说依据。达伽马在首航印度前后,就对此事非敏感。一遇到印度土著,就立刻询问对方是不是基督徒,以及当地哪里还有其他信仰团体。直到他结束这次航行,都认为印度本地也是穆斯林和基督徒在二分天下。
这一谬误保持到1500年,被第二批抵达印度的卡布拉尔舰队所修正。他们遇到了真正的印度基督神父亚瑟和马太,还看到了对方出示的圣母像。这才让意识到土生基督徒在印度属于绝对的低等种姓和少数族群,处于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的歧视链底端。约翰王的第二个人设就此崩塌。
卡布拉儿不仅发现了巴西也破除了约翰王的第二人设
既然印度不存在约翰王的原型,而中亚的聂斯托利派也凋零殆尽,原生基督徒势力就只剩下东非的埃塞俄比亚人。
在中世纪,埃塞俄比亚人的宗教使节曾经前往罗马,也在官方文书中提到了祭司王约翰。1521年时,葡萄牙使者开始将埃塞俄比亚皇帝对应为约翰王,联合他夹击马穆鲁克王朝的盟友。至此,约翰王这个流动的概念开始稳定下来,被人们安在了东非内陆。后者也一度请来葡萄牙士兵为自己对抗索马里人,却在事后又以教派纠纷把援助者都驱逐出去。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让葡萄牙人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兔死狗哼、人走茶凉。
西班牙人笔下的东非约翰王形象
此后,西欧自身的则日益强盛,也不再必须有东方同盟帮助自己去夹击异教徒。因此,约翰王的谣言到17世纪已基本上失去市场。
纵观祭祀王约翰的流言形式演变,背后其实折射了欧洲的实力成长和亚欧大陆间的信息流通程度变化。约翰祭司也继续成为开放概念,变成西方人盟友的头衔和代名词。但在最初,他更多是西方世界对陌生东方的一种想象。在数个决定历史进程的特殊阶段,成为引领人们努力开拓符号。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