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有两部戏曲作品是我终生难忘的,每每隔了一段时间后,我就要重新拿出来看一遍,甚至有的时候,看着看着莫名地伤感起来。一个是陈思思版的《三笑》;另一个就是新凤霞的《花为媒》。尤其是其中的一段“报花名”简直是百听不厌。
新凤霞生于1927年1月26日,原名杨淑敏,小名杨小凤,天津人,幼年被人贩子由南而北卖到天津,辗转落到一户赤贫人家,从此她成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人们都认为女孩子是不值得起个名字的,可见,新凤霞这个名字的来历必有一段传奇的佳话。
阮文追(越南英雄阮文追)
新凤霞曾这样说:小时候,人们都叫我小女儿,高兴了叫大女儿,反正是个不值钱的女儿。有一天早晨,突然从外面飞进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满屋飞,最后落在窗台上不走了。我的大伯父便对我父亲说:“这可是只喜鸟、福鸟哇!常言说:出门见喜飞来凤,凤是鸟中王。”接着便说,“给小女儿起个名,就叫‘凤’吧。”就这样随便一说,全家人都管我叫“凤”了,里里外外也便都这么叫,我总算有了个名字。这也是后来取名时抱定不能少“凤”的缘故吧
从6岁开始,我跟二伯父、堂姐姐学戏了。慢慢地,我开始上台演小孩儿、小兔、小狗,但大家还都叫我小凤。幼小的心灵似乎不愿再接受这样“小”的“委屈”。有一天,我赌气对一些爱看热闹的小朋友说:“你们不会喊我大凤吗?小凤、小凤得让你们叫得长不大、长不高了。”知情的姐姐在一旁自言自语地说:“是呀,小凤长大了,能上台演小孩了,也该起个艺名了,小凤,你说呐?”这下可把我高兴坏了。我的姐姐是个要强的好演员,对我一向严格要求。她对我说:“唱戏的高在艺,不在衣,起个艺名好唱戏,往后你的艺名还要上说明书、上报纸呢。可不许有了名就摆花架子,拿糖(意即自命不凡),忘了根本啊!”
杨淑敏姐妹俩开始合计起艺名的事了,我的姐姐叫杨金香。姐姐随口就说,我叫杨金香,你就叫杨银香吧。好了,让你沾我一个字,就叫杨银香。这样一说我倒不乐意了,我干吗非沾你的名字呢?但又怎么对姐姐说呢?最后,我还是理直气壮地说了:“我不愿意,银子不如金子,这是你和大姐姐教我的。不比老,不比小,唱戏,要比好,你让我叫杨银香,我就得跟你杨金香比,要不我谁呀?你是金子,好到头了,我怎么比呀?”
我的话把姐姐说得不知再怎么安慰我了。接着她又给我起了“翠香”“玉香”,但我都不喜欢“香”字,大姐看出了我喜欢“金”字,最后给我起了个“杨金凤”,这回我总算是满意了,到处告诉人家,自己的艺名叫杨金凤。然而,好事总是多磨。没几天,我的父亲发现我起了个艺名“杨金凤”,说我这是败坏杨家门风。12岁的我,个子见长了,但人家还都叫我小名——凤。
13岁时,我开始拜评剧老师学评剧。因为我跟姐姐学过京剧,有基础,学戏快。我很快上台演习了。
这回师父认真地对我说:“你应该起个艺名了。”师姐师妹中叫霞的名字最多,什么新红霞、新艳霞、新翠霞等等;师傅对我说,天上的光就是霞,于是我决定叫霞字了。后来我又把自己小名“凤”的来历给师傅讲了。师傅脱口而出:“新凤霞!对了,这个名字好!新凤霞。”从此,新凤霞这个艺名代替了我的本名、学名,并曾张榜在“评剧皇后”的位置上。如今,这个名字又列入了中国作家的行列。
童年时期随“姐姐”杨金香学习京剧,十三岁拜王仙舫、邓砚臣、张福堂等学习评剧,十五岁即开始担任主演。这一时期新凤霞主演了《乌龙院》、《女侠红蝴蝶》、《可怜的秋香》、《双婚配》、《三笑点秋香》等剧目,在天津、上海、济南、秦皇岛等地获评剧观众的好评。
1949年北京解放后,新凤霞来到北京组织了北京凤鸣剧社担任主演。1950年,在共产党的戏改方针的指引下,成立了北京首都实验评剧团,新凤霞任主演兼团长,1951年,新凤霞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文工团解放评剧团任主演兼副团长。1953年,新凤霞调入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评剧团一队任演员。1955年中国评剧院成立,新凤霞在中国评剧院一团任演员、院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主任、名誉主任。
新中国成立初期,新凤霞怀着对党深厚的感情和极大的政治热情投入到党的文艺队伍中,走上了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艺术道路。她亲自执笔创作演出了以她个人经历为题材的大型评剧现代戏《艺海深仇》,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刘巧儿》是新凤霞青年时代主演的一出在全国产生重大影响的剧目,在《刘巧儿》的创作过程中,新凤霞得到了许多文艺工作者的热情帮助,新凤霞和这些同志愉快合作,首开了戏曲工作者与新文艺工作者联手创作的先河,为戏曲艺术的革新与发展做出了示范。
《刘巧儿》是一部由长春电影制片厂出品,伊琳执导,新凤霞、张德福主演的电影,于1956年11月在中国内地上映。
该电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解放前陕甘宁陇东地区,在人民政府的教育和倡导下,寻常百姓的民主意识逐渐加强。农家少女刘巧儿(新凤霞饰)人如其名,心灵手巧,貌美如花,纯朴善良。她自幼竟父母包办许配给邻村赵家庄的赵柱儿,但是巧儿在劳模会上喜欢勤劳憨厚的小伙子赵振华(张德福饰),于是心中暗下决定,要回家敦促父亲退掉婚约,自主结婚。与此同时,大地主王寿昌垂涎巧儿美貌,遂怂恿刘媒婆找到巧儿爹刘彦贵。巧儿爹贪图王财主的财礼,故在女儿面前谎称赵柱儿是个不学无术的二流子,此言甚合巧儿之心,于是赵刘两家婚约取消。但是巧儿很快便得知父亲将自己许给了王财主,而她和赵振华的误会也终于大白天下……
继《刘巧儿》之后,新凤霞在根据鲁迅同名小说改编创作的评剧《祥林嫂》中成功地塑造了在封建社会受尽摧残迫害的劳动妇女祥林嫂的艺术形象,她的唱腔也展现了深层次的艺术魅力,进一步发展了新派演唱艺术。
1964年,改编自古典名著《聊斋志异》中《王桂庵》及所附《子寄生》篇的《花为媒》,是评剧经典剧目,喜剧。剧名的意思是“以花为媒”。风格幽默,唱词优美。几个高潮或著名唱段为:报花名、菱花自叹、闹洞房。就是在这部戏曲电影中新凤霞的张五可和饰演阮妈的赵丽蓉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新派艺术在众多的评剧流派中标新立异、独树一帜,成为了评剧革新的代表。在《花为媒》中“张五可”的艺术形象,将新派艺术推向了高峰。这出剧目拍成电影在全国包括香港地区、东南亚各国放映后,新派艺术又一次风靡全国和东南亚地区。全国各地的评剧女演员纷纷向新凤霞拜师学艺,评剧新派艺术得到了空前的发扬与传播。
这一时期新凤霞主演了《志愿军的未婚妻》、《会计姑娘》、《春香传》、《乾坤带》、《金沙江畔》、《无双传》、《杨乃武与小白菜》、《凤还巢》、《三看御妹》、《花为媒》、《杨三姐告状》、《阮文追》、《调风月》《六十年的变迁》等几十出剧目。她所塑造的刘巧儿、祥林嫂、赵淑华、李秀英、春香、银屏公主、珠玛、无双、小白菜、燕燕、刘金定、张五可、杨三娥、阮氏娟等一系列的艺术形象为评剧画廊增添了一幅幅绚丽多彩的篇章,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艺术遗产。
她和音乐工作者一道在这些剧目中创造了众多的新板式和新曲调。在《乾坤带》中创作演唱了凡字调大慢板;在《无双传》中创作演唱了反调大慢板;在《春香传》中创作演唱了三拍子调;在《金沙江畔》中创作演唱了格登调;在《三看御妹》中创作演唱了降香调;在《调风月》中创作演唱了蜻蜓调;在《六十年的变迁》中创作演唱了送子调。这些新板式和新曲调极大地丰富了评剧的唱腔艺术,为评剧向大剧种的发展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推动了整个评剧艺术的发展与进步。
周恩来总理喜欢听新凤霞的戏,在总理眼中,新凤霞是个值得尊敬的演员。周恩来与新凤霞的爱人吴祖光也有着极深的友谊。周总理曾说:“可以三天不喝茶,不能不看新凤霞。”这是对一名演员最高的评价了。邓颖超去世的时候,她的玻璃板下还压着新凤霞的剧照。周总理喜欢听新凤霞的戏,在总理的眼中,新凤霞是个值得尊敬的漂亮女人。
一代画师齐白石也赞赏新凤霞,就因为她戏唱得好,长得好。为此,还收她为干女儿,教她绘画。
老舍先生赞美她是“共和国的美人”!
1992年7月1日至7日,新凤霞在《青岛晚报》发表连载《青岛卖艺》云:
(一)乍来青岛港。我们戏曲艺人有一句老话叫“艺不分家”。艺人讲义气,困在哪儿了,家里有困难了,艺人们就会出头帮助。搭桌演义务戏。凑份子钱,没多有少,帮凑帮凑。求助于戏曲公会等。但也有不帮的规矩,那就是赌博、吸毒的不帮(戒毒要帮),因打架斗殴而伤病的不帮。1943年,我组团到山东一带演出,演员阵容很强——老生伯范、小生李福安、彩旦董瑞海、三花脸李文元,只有我这个刚刚演主角的15岁的小主演幼稚,好在大家都捧戏。虽说大伙儿挣的钱不比我少,但大小我也是个角儿,所以唱义务戏,帮份子,哪样也比别人多。我们先是在济南大观园内演出,很受济南观众的欢迎。那时演的都是古装戏,京剧梆子移植的戏多,《王宝钏》、《玉堂春》等。
随后,我去了烟台,不久,又到了青岛。我每到一处,都要先看看当地戏曲,了解观众的“口味”。青岛地方特色很浓的戏是茂腔和柳腔,名演员有宿艳琴、李玉香、鲜樱桃……他们表演朴素,带有浓厚的地方戏特色,柳腔有一个假声拉长音的唱腔就很别致,我很喜欢,就跟他们剧团交了朋友,学习他们的唱段,几个女孩子之间相互学习。
青岛的曲艺人士很多,大部分艺人是由天津、北京来的。当地的梨花大鼓女艺人孙大玉唱得很好,带点“云遮月”嗓音,唱得《妓女自叹》,听了让人流泪。有一位相声演员,会唱靠山调,变戏法、数来宝样样都拿得起来。相声演员王富贵外号王傻子,是天津来的,我也是天津来的,老乡见面很亲热,我叫他王大爷,他的妻子胖娘跟我母亲很好。青岛的京剧名角不少,有武生黄宝岩、老生周麟昆、名旦戴绮霞,言慧珠参加话剧团的演出,也很轰动。
(二)戏分三六九。当时的剧种也分三六九等,评剧在小戏院演出,土生土长的茂腔、柳腔常在市郊区演出,曲艺在各茶社、游艺社演出,京剧在市中心的中和大戏院和东镇市场内的光陆大戏院演出。演员们平时住得不远,却互不往来。京剧是老大哥,我们评剧地位低,演员地位也就低了。我很知趣,人家不理睬我,我也不多事,只有闷着头学能耐。去看戏就是为学人家的艺术,人家不喜欢我就偷偷看,也是为了学本事。但我在台上唱戏,决不来低级趣味,不能叫人看不起。
当时的一位著名评剧演员,她的一出名剧《拿苍蝇》南北驰名,在青岛当然也叫座。这是一出黄色戏,当时叫“粉戏”。演员扮一个苍蝇精,内穿粉色紧身衣,两只手打开翅膀,露出了整个身体。当年白玉霜又白又胖,配合灯光,再加上她的表演,台下观众递眼色、作媚态。观众哄堂大笑,叫邪好。她还特制了一身很薄的丝织内衣,紧绷在身上,一开翅膀整个身子都露出来了。这出戏哪里唱哪里红,但也只有她一人敢唱。可就因为唱这戏,她被赶出了北京。
我当时一到青岛,内外行都明里暗里叫我是“拿苍蝇”的,说:“看,‘拿苍蝇’得来了!”我听了心里好难过。一个演员演出一个坏戏,臭了一个剧种,连我这个无名小演员都牵连在内,受到了侮辱,心想可要当心啊!我在青岛西镇天成戏院唱戏,财主叫鲍善亭,外号鲍大肚子,他是个会做生意的买卖精。鲍大肚子看我是个小演员不大显眼,担心我唱不红,就要我演他点的所谓名戏。他说:“《拿苍蝇》保险一贴就红,《马寡妇开店》一贴就满堂,要是演《黄氏女游阴》带十八层地狱彩头,《杀子报》带彩的,就是闭着眼也上满座啊!应当演这些戏。”
(三)两度被辞退。听了鲍大肚子死说活说,我心里烦透了。虽然那位演员这么大的名角儿,就为了演《拿苍蝇》内外行都骂她,我是小演员更要注意,唱戏是卖艺,不能像卖货,你点什么货我拿什么。那时候我虽然不懂这些是有毒的戏,但这里边有黄色表演、恐怖表演,我就不演。鲍大肚子对我不听他的摆布很恼火,有意刁难我,想尽法子克扣我,最后我唱了不到一个月就被他辞退了。
我自己拿定主意,越是人家看不起我的时候,越要自尊自重,绝不胡来。我只搭那种正经规矩的戏班好好唱。我经人介绍搭了茂腔班,地方戏有个共性,大都是家庭小戏,比如《小借年》、《二美夺夫》、《柜中缘》等,唱词故事情节都和评剧一样,就是得用山东话唱念。我学了一口山东话,什么都敢演,边学边唱,观众很喜欢,宿艳琴和李玉香两个茂腔主演很热情,表演也认真,我学到了他们的泥土气,也学到了他们朴素的作风,小生、小旦、老旦、彩旦、青衣什么都演。唱完戏就一起吃地瓜喝开水就咸菜。
说相声的王大爷看我困在青岛,一家人指着我搭班唱戏,母亲和两个妹妹靠我养活,还得给在天津的父亲寄钱,生活十分艰苦。在茂腔、柳腔班唱戏是为了挣碗饭吃,但后来也是因为要我演“粉戏”我又不干了。我说:“我虽然穷,叫我耍眼珠、递眼色、‘粉’表演,在评剧班我都不干,来你们这儿也不能干。”最后,我又被辞退了。王大爷劝我搭曲艺班,他来约我说:“我们都是天津来的艺人,艺不分家,有福同享,有钱同花,有戏同唱,有班同搭,哭哭笑笑,嘻嘻哈哈,你拉我一把我捧你一下,上台说大话……”王大爷要我跟他上台做变戏法的助手,递递接接的,也不开口,就是做做样子。
王大爷的数来宝是很拿手的,他为了让我进曲艺班,就教了我几句:“竹板打,细留神儿,我数来宝真有趣儿,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我可不敢乱弹琴儿,我们做艺的给您爷们消遣解闷儿。”
(未完待续)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