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孝威,1931年10月1日出生于江苏省无锡市
原子核物理及高能物理学家,学科交叉研究前沿的探索者
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
赵启民(赵启民的个人资料)
全国劳动模范
浙江大学物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笔牛牛
浙江大学玉泉校区,进正大门左转,走不到100米,就能看到一幢白色的楼。这是浙江大学物理学院——第12教学大楼。
走楼梯上三楼,楼梯口斜对面第一间。门口挂着一块金属门牌,上面写着:“物理学系院士办公室”。
浙大物理学系
推门进去,长方形的小房间里,摆着两张桌子,两个文件柜,还有几张样式各异的椅子——有些是其他房间装修时换下来的。
靠窗的那张桌子上,堆满了书籍和资料,还有一盏绿色的金属台灯;另一张桌子上空空如也,一尘不染。
每天早上9点,你总能看见这个房间半掩着门。
里面有一个清瘦而挺直的背影。这是一位90岁的老人,正在伏案工作。
不管你何时敲门进去,他都会微笑着和你打招呼:“来来来,有什么事?”热情,直接,不客套。即使打扰了他的工作,他也不会恼怒。
在他的抽屉里,有许多颜色各异的小纸条,是用打印纸或信封背面裁剪而成,老人用来记下一些信息,递给学生。
他会去食堂,和同学们一起排队买饭。很多同学都不知道,这位衣着朴素,吃着稀饭的老人,是为我国“两弹一星”事业作出突出贡献的功臣。
毕业的学生来看望他,他会请学生们在食堂吃饺子,男生一份不够,就来两份。
如果你在他面前剩饭了,他会提醒你,别浪费了。
他经常拎着一只蓝色袋子,在校园里,在操场上,在求是村,低头行走。步伐很快,好多年轻人跟不上。
人们熟知王淦昌、邓稼先、于敏等科学家。却很少有人知道为“两弹”研制作出重大贡献的人里,还有一位叫唐孝威的幕后英雄。
他的研究领域,除国防科研外,还涉及高能物理、核物理、原子物理、核探测器、空间物理,后来又转到生物物理、核医学、脑科学、认知科学、神经信息学、心理学、教育学等领域。
2021年12月17日,丑丑和我前往浙江大学,在三楼的院士办公室里,采访了唐孝威院士。
唐孝威的办公室
唐孝威5岁时,父母分开了。1938年,唐孝威7岁,母亲陆庆兰带着他和两个妹妹到上海谋生。
一家四口租住在“法租界”广元路一个小弄堂里,一栋小楼的顶层。
生活非常困难,母亲花光了积蓄,又将首饰全变卖了,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1938年,唐孝威考入南洋模范小学,直接插班上二年级。
上学需要钟表,但家里根本买不起。地板上的一个窟窿,帮了大忙。
趴在地板上,透过这个窟窿,可以看到楼下那户人家的挂钟。每天早晨起床,唐孝威就趴在地板上,通过看楼下挂钟来掌握时间。
三个孩子上学,家里没钱买新课本。母亲便要老大用了给老二,老二用了给老三。实在太破旧了,母亲就在台灯下,把课文逐字逐句抄写下来。
唐孝威和两个妹妹从没去过商场,没有逛过公园,更没有去过戏院、电影院。
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唐孝威想参加。
母亲对他说:“在我们家,你是大哥哥。这是什么世道,你知道吗?我们家连买米买面的钱都没有,你居然还有闲心去春游。”
唐孝威很伤心,生活方面不敢再提什么要求,只有更刻苦地读书。
1943年秋天,唐孝威进入上海名牌中学——南洋模范中学。唐孝威的学习成绩稳居全年级第一,两个妹妹的成绩也很好。
1949年初,上海笼罩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白色恐怖之下,唐孝威在南洋模范中学秘密加入了中共地下党。
南模中学校园里的醒狮雕塑
临近毕业,中共南洋模范中学党支部的领导找唐孝威谈话,说新中国建设需要人才,希望他能报考国立大学,将来参加祖国建设,科教报国。
只要是报国,无论在哪里,唐孝威都会竭尽全力,奉献自己的光和热。他愿意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
1949年,唐孝威中学毕业,同时报考上海交通大学和清华大学。两所大学都寄来了录取通知书。
唐孝威认为,自己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没离开过上海,应该到外面闯一闯。
1949年8月,唐孝威告别家人,来到即将成为新中国首都的北平。
当时,清华大学周围还都是农村。城里通向清华大学的路,是一条土路,路的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尽头,青纱帐一样的甘蔗林。
开学不到一个月,学校就接到通知,全校师生要为庆祝新中国成立做筹备工作。
唐孝威和同学们每人扎了一盏五角星大红灯笼。
10月1日,天还没亮,唐孝威和同学们一起来到天安门前,点亮红灯笼,等待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这一天,正好是唐孝威的18岁生日。
下午3点,“开国大典”在天安门广场举行。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欢呼声、鼓掌声经久不息。唐孝威也激动不已,这个生日,就像他的成年礼,让他终身难忘。
清华大学师生参加开国大典
回到学校,唐孝威感觉身体里像装了一台发动机,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
在清华大学,唐孝威读的是电机工程系。
很快,冬天就来了。北京的严冬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由于衣服单薄,又没有钱添置冬衣,他被冻得瑟瑟发抖。
原来在上海时就有的关节痛,加重了。
一个冬天过后,唐孝威患上了“类风湿脊柱炎”,各个骨关节疼痛难忍,行动都很困难,体育课都申请免修了。
电机系的学生要经常下工厂、去工地,唐孝威没法参加。
经过电机系主任章名涛和物理系主任孟昭英同意,唐孝威从第二学年开始,转到室内活动比较多的物理系学习。
唐孝威在清华大学只读了3年。
新中国成立初期,急需经济建设人才。根据国家要求,清华大学解放后入学的第一届理科工科学生,全部提前一年,于1952年暑假毕业。
大学毕业后,唐孝威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工作。
得知这一消息,他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
研究所在北京东皇城根的一个四合院里。
研究所里有四个大组,第一大组是实验核物理组,里面又分4个研究组,其中一个是探测器组,唐孝威被分进这小组。
开展原子核科学技术研究,必须研制核探测器。人的感官观测不到粒子或核辐射,很强的放射性还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当时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封锁和禁运,一切得靠我们自己动手。
玻璃系统需要抽真空,当时研究所里的仪器设备很缺乏,唐孝威和同事们只能用脚踩“皮老虎”(即土风箱)来产生压缩空气。
需要电子元件,无处去买,他们把废旧仪器上的零件拆下来,拼凑用。
就这样,唐孝威和同事们克服重重困难,制造出第一批气体核探测器。
1954年,唐孝威接到一项秘密任务:带着组里自制的便携式射线探测仪器,参加地质部门组织的铀矿勘探小队。
经过艰苦的勘探,勘探小队在广西富钟地区发现了富铀矿。
采集的铀矿石被运回北京,其中一块被送到中南海,向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领导人展示。
这块铀矿石,对当时中央作出中国发展核工业的战略决策有着重要意义。后来,被业内称为中国核工业的“开业之石”。
1954年冬天,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要搬迁了。
当时的中关村,还是京郊的一个小村庄,周围是农田,还有坟场。一栋6层楼高的灰白色楼房刚刚建成。这是研究所的新大楼。
研究所的设备,大部分是用驴车从城里运到中关村的。
唐孝威所在的探测器组,最珍贵的是一台真空设备。
组长戴传曾怕这台仪器被驴车颠坏了,让唐孝威和几位同事,乘坐轿车,全程手扶着这台设备,一路护送到中关村。
大家开玩笑说:这家伙享受了一次特殊待遇,把我们几个累得够呛。
可别小瞧了这些设备。
那几年,唐孝威和同事们就是靠它们,制造了成批的计数管,还研究了计数管的气体放电,在短时间内,使中国计数管研制工作达到了当时的国际水平。
1956年9月,唐孝威被选派到苏联莫斯科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工作。
20世纪50年代,唐孝威在苏联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原子核问题实验室工作
1960年4月,唐孝威结束莫斯科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的工作,奉调回国。此时国家已经成立了第二机械工业部(核工业部)。
唐孝威来到北京第九研究所(后称九院),向负责人朱光亚报到。
北京第九研究所
朱光亚对唐孝威说:“有一项极其重要的国防科研任务,现在派你参加。”
朱光亚接着说:“就是搞原子弹!你主要做研制原子弹所需要的核物理和核测试的工作。”
唐孝威激动万分,决心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原子弹爆炸的过程是:爆轰、压缩、超临界、中子点火、爆炸。
为了掌握爆轰近区的核测量技术,唐孝威带领组里的同志们,来到河北怀柔县的爆轰试验场(代号17号工地),开展缩小尺寸的爆轰物理实验。那里后来被称为“中国原子弹的摇篮”。
17号工地位于古长城脚下。
这里风沙弥漫,飞沙走石,上班时走过的路,下班时就找不到了。路被沙子封住了,得用铁锹把沙子铲走,汽车才能通过。
半夜的暴雨会把帐篷冲垮,脸盆、鞋子、木凳漂走了,不知去向。
唐孝威和同志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九所的科研人员把爆轰试验叫“打炮”。
为尽可能多地积累实测数据,一天要打十几炮。唐孝威和同志们在荒山上爬上爬下,检查仪器,记录数据。一轮试验结束,马上又开始下一轮工作。
如此循环往复,就像走马灯似的,来回转个不停。
每天工作下来,大家都成了泥人、沙人。唐孝威的胶鞋磨破了好几双。
在17号工地,一件让大家兴奋的事,是每周一次的改善伙食,能吃到油条。
走出营区,眺望铁路上来往的火车,看车头上冒着的白烟,听火车轮子“咣当、咣当”的滚动声,成了他们唯一的消遣。
古长城脚下十七号工地
1963年夏天,唐孝威的好朋友吕敏,从杜布纳回国,他和唐孝威曾在近代物理研究所和杜布纳研究所一起共事。吕敏的父亲是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
吕敏说,他从国外带回一些资料,邀请唐孝威去他家看看。
唐孝威和吕敏
唐孝威来到吕敏家,开门的是一位姑娘。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唐孝威看到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吕敏介绍,这是他的妹妹——吕芳。
谈完工作后,吕敏送唐孝威出门。在胡同里,吕敏道出要给唐孝威和吕芳牵线做媒的意思,并向唐孝威介绍了他们的家庭情况。
吕芳在广州华南师范学院当老师,放假才回北京。
几天后,唐孝威又去吕敏家谈工作,谈完了工作,他约吕芳一起出去走走。
但唐孝威整日看书,不知道去哪里好。
还是吕芳先说:“我带你去北海公园划船吧!”
俩人来到北海公园。公园里人很少,夕阳照在湖面上,小船悠悠,湖水荡漾。吕芳划着船,书生气十足的唐孝威不大会划船,坐在船头,手上还拿着他刚发表的文章。
那段时间,他们有空就来北海公园,一边划船,一边聊天。
十多天后,吕芳要回广州了,唐孝威去火车站送她。
唐孝威感慨地说:“今年夏天划的船,比我过去十几年还要多。”
吕芳听了,不禁笑出了声。
划船是唐孝威最感兴趣的体育活动
几个月后,唐孝威和大批科研人员奔赴国防科研青海基地,代号221厂。
1964年劳动节,唐孝威借探亲时间回北京,和吕芳举行了结婚仪式。
同时,核工业部和华南师范学院商定,调吕芳到青海工作。婚后不到一周,他们就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在青海安家。
这里是位于青海湖以东一望无际的、曾经被称为“金银滩”的大草原,海拔3500米,年平均气温零下4℃,水烧到80℃就沸腾了,馒头和米饭都蒸不熟。
青海“金银滩”大草原
吕芳到青海基地后,被分配到幼儿园任园主任,工作很忙。为了支持唐孝威,她承担了全部家务,照顾唐孝威的生活。
高原气候变化无常,唐孝威的类风湿脊柱炎经常发作,腰疼得直不起来,贴满膏药,多亏了吕芳一直在身边悉心照料。
1964年8月,探测仪器准备完成,唐孝威和九院作业队的同事们来到被称为“死亡之海”的罗布泊,和核试验基地的同志们一起,进行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核爆试验。
无边无际的大漠戈壁中,一座百米的铁塔已经矗立起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将采取“塔爆”的方式,在铁塔顶端引爆。
铁塔高102米,无风时都会有轻微摇摆,碰上8级大风会有1米左右的摇摆度。
核爆炸铁塔
唐孝威和组里同事来到铁塔的顶端,安装各种探测仪器,再回到地面,钻入地下的水泥防护体工号内,安装接收仪器。
从8月底到10月中旬,他们不是在铁塔上,就是在地下工号里,检查、调试每一台探测仪器,反反复复进行预演。
这里白天地面温度高达54℃,夜晚又降到0℃以下。但大家忘掉了炽热,也忘掉了寒冷,困了就在帐篷里打一个盹,一睁眼又紧张地投入工作。
1964年10月15日,一切准备就绪。唐孝威按照上级要求,同大多数参试人员一起,撤离到几十公里以外。
唐孝威还有些放心不下,打电话给指挥部,请他们转告在塔顶工作的同志:最后再检查一下探测仪器的小型电源是否接通了。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10月16日下午3点,起爆时间到了。全体人员已转移到安全地带,一齐朝铁塔的方向眺望——其实这里根本看不见塔影,只有起伏的沙漠和蔚蓝的天空。
随着倒计数“零时”到来,远处还不见动静。
难道出问题了?
没等唐孝威继续想下去,只见远方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如巨雷般传来。远处的天空上,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爆炸后,唐孝威和测试组的同志们,分析了从地工号内取回的数据。一切都像预计的那样,原子弹爆炸的关键数据全部被测到了。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
爆炸现场的景象让人震撼:
那座用无缝钢管焊接起来的102米高、80吨重的铁塔,已经熔化成了一堆面条状的铁丝。周围戈壁滩上的卵石,熔化后又凝固,成了一颗颗紫色的“玻璃球”。
中国研制原子弹工程,有一个特殊的代号——“596”。
1959年6月,苏联政府单方面撕毁了中苏双方关于国防新技术的协定,拒绝向中国提供原子弹样品和生产原子弹的技术资料。
为了牢记这个日子,中国原子弹研制项目被定名为“596”工程。
每一位参与“596”的人,都憋着一股劲:一定要让全世界看看,中国人离开别人,到底能不能造出原子弹?
原子弹爆炸成功后,1965年,唐孝威领导的实验组扩建为核物理测试研究室,称为31室。由唐孝威担任室主任,在青海基地,他带领同事们继续投入研制氢弹的战斗。
唐孝威说,当时大家最爱说的一个词,是“空气动力学”,意思是:
别人越是卡我们,封锁我们,我们就偏偏要憋着一口气,以这口“气”为动力,把我们自己的原子弹和氢弹搞出来!
1967年6月17日,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
从原子弹到氢弹,美国用了7年4个月,苏联用了4年,英国用了4年7个月,而中国只用了2年8个月,是全世界速度最快的。
事实证明,中国人有决心,也有智慧和能力克服各种困难,创造出奇迹。
1965年,周恩来和党政军领导人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参加核试验的人员(第二排右四为唐孝威)
文革时,青海基地许多干部在“二赵运动”(指文革期间,赵登程和赵启民在青海221厂借“清队破案”为名残酷镇压广大职工和干部的运动。)中受迫害,唐孝威也受到冲击,身体越来越差。
1973年12月,唐孝威得到平反,在恩师王淦昌先生的关心下,他回到北京休养,并调到北京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吕芳调到高能所图书馆工作。
此时,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已经上天,正准备发射返回式卫星。
高能物理所张文裕所长交给唐孝威的第一项科研任务:在我国返回式卫星舱内安装探测器,测量卫星舱内空间辐射的强度,以及对舱内物体的损害程度。
根据他们实验测量、分析的结果,空间辐射的影响并没有预想的那么严重。
因此,可以将返回式卫星的特殊金属屏蔽层减薄,这样既降低造价,又可以增加卫星的容积,真可谓一举两得。
1978年1月,唐孝威带领中国科学实验小组,远赴联邦德国汉堡的丁肇中教授实验室,进行高能物理国际合作实验。
这是改革开放后,中国派出的第一个进行国际合作实验的小组。
实验组证实了传递强相互作用力的基本粒子——胶子的存在,这一发现对于加深人类对物质微观结构的认识具有重大意义。
唐孝威在德国汉堡
从那时起,唐孝威和丁肇中教授进行了长期的、富有成效的高能物理合作实验,至今已有40多年,现在还在继续。
1979年,48岁的唐孝威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
1980年,唐孝威当选中国科学院数理学部委员(院士)。
1980年中国科学院增补的12位中青年学部委员合影
连续几年,唐孝威将自己参与国际合作科学研究,所得的访问学者津贴,全部上交给中国科学院,支援国家建设。
后来,中国科学院不再接收,他又把津贴交给他所在研究部门使用。
唐孝威先后在国内13所大学担任兼职教授、客座教授或研究生导师,每年要到各地讲学和指导研究生,但他很少接受报酬。
他总认为,单位已经给了自己工资,到学校去兼职,就不该再取报酬。
如果同时有几位教授讲学,别人接收了,他也不好不要。如果只有唐孝威一人讲学,他就坚持不要任何报酬。
至于学校或个人请他吃饭或送礼,他更是一概谢绝。
有一次,一位朋友来看他,带了一件比较名贵的瓷器。
唐孝威婉言谢绝,但对方执意要留下礼物。
最后,唐孝威非常严肃地说:“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决不收别人的馈赠。希望你、我不要破坏它。”
对方无可奈何,只好又带了回去。
他过去的学生来看他,带来一些水果。谈话结束后,唐孝威便起身提起水果送学生,学生又将水果夺过来放下。唐孝威连推带搡,让学生提着水果出了门。
面对目的性的送礼,夫人吕芳更是坚决支持唐孝威拒收。
朋友和学生们,了解唐孝威的为人,来看望他时,一般都不带东西。
有一位来访者和唐孝威开玩笑说:“你这个人,这一辈子选错了职业,我看叫你当反贪局长是再好不过了!”
1998年,何梁何利基金评选委员会书面通知唐孝威院士:授予他科学与技术进步奖,颁发证书和奖金15万港元。
唐孝威谢绝了奖项和奖金。他说:“我做的工作很有限,许多其他科学家做了很多工作,这奖请转给其他科学家。”
唐孝威出去开会,单位给他派了车,他也不坐,坚持乘坐地铁或公共汽车。他曾认真地和大家解释,他有“老年卡”,坐公交车非常方便。
如果在外面开会持续一天,他还会自带面包,这样就不用合作单位招待了。
1994年,唐孝威在北京工作间
唐孝威是我国核医学和放射治疗研究的推进者,也是我国脑与心智科学研究的倡导者和践行者。
1997年5月,唐孝威组织并主持以“跨世纪脑科学”为主题的香山科学会议。
有记者采访唐孝威:您已经在许多领域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为什么还要进入脑科学领域呢?
唐孝威说:面对真理的海洋,我过去的成绩微不足道。揭示脑的工作原理和心智的规律仍然是人类面临的重大挑战。
香山会议期间,他与浙江大学校长潘云鹤谈论起“学科跨界”。
在潘校长的盛情邀请下,2001年,唐孝威离开中国科学院,全职到浙江大学工作。
这一年,唐孝威70岁。
唐孝威在北京家中
唐孝威说,浙江大学是一个多学科的综合性大学,有利于多学科的交叉研究。
唐孝威对工作的助手、设备、经费等条件,以及个人住房、生活待遇等条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他谢绝了行政职务,把时间都用在实验、科研和教学第一线。
到浙大工作时,唐孝威已经年过古稀,他仍不停歇,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安排得满满的,经常工作至深夜,节假日都在实验室里度过。
唐孝威亲自给浙江大学的学生和青年教师讲《脑科学导论》课,以及《认知科学导论》课。
唐孝威给研究生讲课
除从事教学工作外,唐孝威还在物理学、神经信息学、医学影像学、脑科学、认知科学、心理学、意识科学、教育学等领域进行了研究。
唐老师在浙大,以“三快”出名:
第一是“走路快”,唐老师走路速度很快,70多岁时比大多数年轻学生还要快。
有一次,一位学生博士论文答辩,唐老师是答辩委员会主席。答辩结束后,唐老师走了,那位学生突然发现有材料忘记给唐老师签字了,马上叫同学帮忙去追。
那位同学一路小跑,从心理学系办公室追到西溪校区大门口,终于追上健步如飞的唐老师。
第二是“讲话快”,唐老师说话很少停顿,有时会一口气讲很多内容。甚至在上楼梯时还边上楼梯边说。
第三是“思维快”,唐老师的思维经常会有跳跃性,而且反应非常快。
唐老师组织过许多“讨论班”。讨论班的形式很简单,每次一个主题,由一人主讲,大家自由发言。
主讲人讲的时候,唐老师通常都会做笔记,他写字速度也很快。
等主讲人讲完,唐老师会针对刚才讲的内容提出一些问题。主讲人的回答,和其他人对这些问题的想法,唐老师也会记在笔记本上。
2003年,唐孝威在浙江大学寒假期间,到北京参加AMS部件的环境模拟实验
唐孝威所在的交叉学科实验室,招收了来自物理学、心理学、生物学、生物医学工程等多个学科的学生。
每一位进入“交叉学科实验室”的学生,都会收到一份唐老师制定的《实验室守则》。
其中一条是:“把自己培养成一个不依附任何人、独立工作的科学工作者。”
这是唐孝威对每一个学生的要求。
唐老师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子女,严格又慈爱。
他过去的学生经常回学校来看他。只要有学生来访,固定的节目是“唐老师请大家在浙江大学玉泉校区五食堂吃饺子”,男生一份不够就来两份。
唐老师和学生一起在食堂用餐
每年端午节和中秋节,唐老师自己拿钱给实验室每位同学买粽子、月饼。
他会特别叮嘱负责采购的同学,要注意食品的质量和口味。唐老师还会把粽子煮熟了,再送给大家吃。
学生们有事业、有家庭、有儿女,是唐孝威最高兴的事情。
有学生带着孩子来看他时,唐孝威脸上都会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唐老师在杭州花港观鱼
唐孝威在玉泉校区时间比较多。
玉泉校区在杭州西湖的北面,背靠老和山,离杭州植物园很近,出学校南门,穿过青芝坞的小街,便是杭州植物园了。
周末,唐孝威会去植物园去走走,他喜欢在树林中散步,静静地思考。
但更多的时候,你会在浙大玉泉校区第12教学大楼,斜对着三楼楼梯口的那个房间里,看到一个清瘦的老人,正在伏案工作。
采访那天,我们按约定时间,早上9:30到物理学系的时候,唐老师已经等在办公室了。
我们刚刚上楼,唐孝威老师听到声音,就微笑着从办公室迎了出来。
90岁的唐老师头发灰白,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旧棉衣,精神矍铄。
一张简陋的电脑桌,三张椅子,我和丑丑坐一边。唐老师坐在我们的对面,坐得笔直,思路清晰。
对于我们的问题,唐老师都一一认真作答,甚至还提前写了笔记。
采访过程中,唐老师反复强调,他所获得的成就都是属于集体的。能够用所学为国家做贡献,是自己的荣幸。
感谢国家的培养,感谢他的老师,感谢他过去的领导和战友,感谢浙大,感谢同事,感谢学生,还感谢我和丑丑的采访。
唐老师在浙大玉泉校区
唐老师还特意提及:2020年初,新冠疫情突如其来,他和夫人吕芳在杭州,很挂念中科院武汉物理与数学研究所的同志们,多次打电话问候他们。
唐老师专门给浙大物理系寒假回家的学生写了一封信,希望他们注意身体健康,认真在线上学习功课。
临近2022新年,唐孝威老师的工作依旧排得很满,采访结束,紧接着他还要和何亚平老师他们继续开会。
唐老师站起身来送我和丑丑到办公室门口,客气地抱拳作揖告别。
唐老师的学生送我们下楼,学生告诉我们,每年寒暑假,因为杭州湿冷和湿热的气候会引发唐老师的旧疾,唐老师忙完工作,就和吕芳老师一起去北京家里住一段时间。
唐老师和夫人吕芳在北京玉渊潭
2021年下半年,吕芳老师身体不好,90岁的唐孝威老师独自返回杭州工作。一个人住在浙大求是村宿舍,每天到学校工作,中午就去学生食堂排队买饭。
冬天,因为天气寒冷,唐老师的脊柱炎又复发了。家人和学校都希望他放寒假能早点去北京,那里天气干燥,屋内有暖气,对缓解他的病痛有帮助。
我和丑丑的采访,因为疫情,一拖再拖。采访结束后,唐老师把手里的工作安排好,就去北京和家人团聚了。
2022年春节后,因为疫情的关系,唐老师目前还在北京,没法回到杭州。但他经常会和浙大的学生通电话,关心学生的工作和生活。
“俯首甘为孺子牛”,是唐孝威院士为国奉献一生,却又谦逊低调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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