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叶家畈的故事,不讲蔡爷,故事就缺少很多筋骨。
解放前的黄连镇阡陌交通,湖港交错,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蔡爷就是此地的保长之一。保长相当于现在的什么官职?百度一下,答曰:相当于村长。在当时封建专制主义统治之下,我认为,保长的实际权力应该比现在村长的权力要大。
叶家畈在黄连镇的西北角,村前一条大路横贯西东。西北的人们到东边去,东边湖区的人们上岸往西边销售水产品,此大道是必经之路。从交通便利的角度看,叶家畈具有明显的区位优势。村里所有房子一律朝南,排列整齐,阳光充足。远处,村落横卧,炊烟袅袅。村前,春有菜花夏有荷,秋有金黄冬有绿。村后,碧波荡漾,渔歌唱晚。叶家畈,真是一个适宜人居的迷人乡村。
蔡和蔡(蔡和蔡英雄事迹简介)
解放前的叶家畈只有叶氏一族,它的右前方是一个姓蔡的自然村,时人称之为“前头蔡”。还有一个姓蔡的自然村居住在叶家畈的左后方,人们称之为“后头蔡”。前头蔡和后头蔡同宗不同谱,长期在湖区领导抗日的新四军独立营营长蔡琼和前头蔡同谱,所以抗日战争时期他经常在这一带活动。住在叶家畈西边的是一个名叫“吕李茂”的多姓村。解放后,国家实行新农村改造,这四个自然村合在一起,组成一个较大的多姓村,就是现在的叶家畈。
蔡爷来自后头蔡。
如果不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凭蔡爷的机智,他的命运不至这么悲惨,至少不会走得那么早。蔡爷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他虽然是国民党的保长,同宗亲共产党方面的蔡琼却过从甚密,民间传说,蔡爷曾保过蔡琼。日本鬼子侵华后,1938年就打到黄梅,鬼子“以战养战”,总是向沦陷区人们巧取豪夺。土匪卢自朝也打着“抗日”的名义,向附近人民征税派款,真正的抗日人民武装新四军也需要生存,他们一到地头就找蔡爷。民间流传一句话,“事大事小,蔡爷来就了。”可见蔡爷的能力之强与威望之高。可是明眼人知道,作为保长的蔡爷在当时的生存环境,无异于“刀尖上跳舞”,艰难异常,任何一方都怠慢不得。
地方百姓是蔡爷的乡亲,是衣食父母,一个下层官员总还有一点保境安民的思想。父老乡亲也是不能得罪,在这种境况下,任凭蔡爷如何的能干,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方方满意。据相关资料记载:抗日战争时期,活动在湖区的新四军游击队补给困窘,当地的土豪劣绅对人民武装阳奉阴违,与日本侵略者、国民党特务和土匪暗中勾结,党组织早已洞察秋毫,了如指掌,欲镇之而后快。此段材料反映当时人民抗日武装对地方上头面人物的不满。由于蔡爷在当地威望最高,时任黄宿边工委书记桂平决定首先拿蔡爷开刀。桂平(1918--1946),安徽桐城人,是黄梅的女婿,爱人石益愚是黄连镇石家坝人。1942年夏,桂平在陈中畈设宴招待附近各地保长,蔡爷欣然前往。席上宾主觥筹交错,相谈甚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大英俊的桂平突然站起来,猛掷酒杯,高叫一声:“今天把蔡爷捉去杀了!”蔡爷一脸茫然,尴尬应道:“莫说鬼话啰!”门外,四个游击队员冲进来,架起蔡爷就跑。在吕李茂村庙前,约莫四十岁的蔡爷被处决。民间传说,蔡琼闻知蔡爷有难,曾飞身来救,可惜,等他到时,蔡爷已经倒地。
此一事件,极大地震慑当地的土豪劣绅,新四军生存局面迅速得到改观,黄连镇地区进入后蔡爷时代。一阵风声鹤唳后,冷静的蔡奶强忍心中悲痛,把大儿送给娘家抚养,自己带着幺儿以乞讨为生。当新时代的叶家畈组合成功的时候,为显示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力量,以贫农为主的前头蔡人在同后头蔡人相处时,把后头蔡人的辈份普降一级。本来年龄相仿,可以兄弟相称,但后头蔡人必须以叔称呼前头蔡人。在这种高压态势下,蔡爷长子坚决回原籍居住,饱读诗书的他在解放后还做了一名人民教师。在生活和工作中,他勤勤恳恳,低调做人,最终成长为黄梅七中(原濯港高中)校长,成家后育有两儿一女。蔡爷的长孙后来也做了濯港镇中学校长,成长为一名副局级干部,还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颁发的“模范教师”奖匾一块。这位长孙也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现在是一位正县级干部。熟悉蔡爷家史的人惊呼,到底地主家根本好,人聪明,第一代打到,第二代崛起,第三代腾空,第四代起飞。
差不多和蔡爷同时代,前头蔡有一对堂姐妹。姐姐远嫁大河袁家山,妹妹近嫁叶家畈。姐姐一口气生五个儿子,妹妹怀孕不少次,只保有一胎,是个千金。旧时重男轻女,偌大家业要人守,妹妹恳请姐姐送一儿给她,于是小袁就来到姨家做起养子。
小袁和小叶本是一对姨表兄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后产生感情,两位老表谈起恋爱。两家大人看出端倪,遂瘸子拜年,就这么一歪,让一对姨老表成了夫妻,大家皆大欢喜。
从此叶家畈新增一家袁氏。很快袁家第二代出生,姑娘两个,儿子一个。解放后不久,儿子成家,生一群儿女,三男三女。袁家第三代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族人高兴。袁老大是男娃,虽然家境贫寒,却生得富态,身材魁梧厚实,相貌堂堂,标准的美男子。他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七十年代高中毕业。那个时候,许多高中生毕业就回农村做知识青年,袁老大一毕业就被镇供电所看中,要去做一名临时工。凭借袁老大的高中学历和为人,在那个人才稀缺的年代,转正是迟早的事,袁老大前途一片光明。人要是个人才也不好,太抢手。大队支部书记听说高中毕业的袁老大被镇供电所谋去,吼道:“那怎么行!我们大队也缺人才呢,大队小学缺教师缺的紧,叫袁老大快回来,到大队小学当老师!”彼时大队支书权利大得很,说一不二,袁老大无奈回到大队小学做了一名民办教师,不久成家,生一儿一女,人生圆满。
下面说说袁老二、袁老三。此哥俩都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袁老二能读书,也读了高中,可惜没有考取大学,高中毕业后回到农村做了一名普通农民。袁老二身材没有老大魁梧,倒也眉清目秀,被同村一姑娘看中,于是结婚成家,生一儿一女,幸福甜蜜。袁老三不会读书,小学毕业就走上社会,虽家境贫寒,却娇生惯养,以致成年后稂不稂,莠不莠,到高堂父母去世时,还没有成家。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中国农民又一个艰难时期,各种摊派上交又多又重,人民群众对各种上交账目颇为关注。1996夏,酷热难耐。叶家畈小组会计拿着账目,拄着一把铁锹在一家屋山头的阴影中乘凉。许多村民听说叶会计手里有账本,纷纷围过来要看账,瘦小的袁老二抱着小儿也跟了过去。
十帐九不清,看账没好话。会说话的说的人笑,不会说的说的人跳。叶会计面对众多口舌,开始还有笑脸,慢慢地耐心一点点流失,烦躁不安起来,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此时正是正午,艳阳高照,耀得人睁不开眼。袁老二低头仔细地翻看着账本,没有察觉到会计情绪的变化,还是问这问那的。在计划生育罚款一栏,袁老二终于发现疑点,他急忙大叫起来:“我计划生育罚款已经交了,这上面怎么还是说我欠账来着!”“你交了哪是交给我啊?队长没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交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锋起来。袁老二其实平时很忠厚,今日自觉有理于是气壮,声音越来越高。叶家畈是叶家人的祖籍,叶家人多势众,且身材高大,故会计人选必姓叶。乡村聚族而居,宗族势力对人的影响很大。若是蔡姓人又是喊,又是跳,叶会计说不定就忍了,小小的老袁家也在他们大叶面前放肆,他如何能忍?叶会计脸色铁青,对着袁老二猛瞪双眼,大喊一声:“你再吼!老子一锹拍死你信不!”袁老二声音小了下去,站起身,抱着孩子往回走,嘴里瑟嘘着:“你当会计好了不起!教我当我也当的好!”“啪!”发疯的叶会计抡起手中的长锹拍向背向的袁老二,不偏不倚,正好拍在袁老二后脑勺上。
后脑勺如何打的得!里面都是生命中枢。苦命的袁老二哼都没哼一声,向后一倒,双脚动了几下,就再也没动弹。
出大事!公安局、派出所、村部领导迅速赶到现场,凶手收监,亡人入殓。毕竟叶会计也是为了工作,一时冲动,酿此大祸,各级干部不断上门做袁老二媳妇和袁老大工作,努力争取家属谅解,平复此事。袁老大开始气愤难平,强烈要求严惩凶手,后经组织上多次劝说,最终和弟媳商议,同意谅解叶会计,留其一条生路。弟媳一家所有上交取消,侄儿侄女村部负责抚养到十八岁。
流年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不会因他人的欢笑和眼泪驻足,一年很快过去。1997年夏,袁老大家有喜讯,做了二十多年民办教师的他通过最后一次民师转正考试,只待下年九月开学,就转为公办教师。自二弟死后,袁老大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叶家畈村前大道,虽然宽阔,一直没有硬化,冲积层的路面本来就软,被往来的大车一压,很快就坑坑洼洼,破烂不堪,时人虽然怨声载道,却无人理会。袁老大的责任田在东边,妹夫是拖拉机手,许多年来农忙时节都是妹夫开车过来帮忙,今年依旧如此。车厢里稻谷堆得高高,袁老大坐在上面,如一叶小舟在汹涌澎湃的波浪中前行,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剧烈摇晃,他下意识地抓紧谷把。妹夫小心地开着,车子在艰难中前行。在最扭曲的路面,前方一辆大车快速冲过来,妹夫习惯地踩急刹,“咚”的一声,拖拉机停住,可是谷堆上面的袁老大由于巨大的惯性作用,摔了下来,后脑勺着地。
附近的人们飞快围拢过来。袁老大人事不知,后脑勺汩汩地向外冒血。天色很快暗下来,一朵乌云在空中飘过,几声乌鸦的叫声传来,让人心寒。
袁老大和弟弟的新坟在叶家畈的祖坟山分外醒目。“哎,可怜哦!一大家子人,将只剩下一个细苕。”一位奶奶弯着腰,同情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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