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刘德华纪念出道40周年的时候，我了解到他今年将会有一部名为《两个半爸爸》的电影上映，在一分多长的预告片中的一开场，刘德华抱着一个小男孩，轻轻地哼唱起了“小小孤雁,流泪哀鸣,只剩只影,路难认......”又让我想起了这首陈百强的早期粤语歌曲——《孤雁》。

《孤雁》收录在陈百强1982年发行的《倾诉》专辑，周启生作曲，郑国江填词。这是一首哀而不伤，却又相当励志的歌曲，今天就让我来细细品味这首歌曲。

细味歌词

刘凤屏（刘凤屏个人资料）

骤响的枪声已经破沉静

长空里几声雁哀鸣

没有前奏音乐的歌曲有很多，有的歌曲一开始就是副歌，开篇即是高潮，比如BEYOND《走不开的快乐》。有的歌先是清唱，再引入旋律，特别的有韵味，比如比如王菲的《矜持》，这首《孤雁》，几乎伴随第一个音就开始唱出的这两句，我认为是序幕——我脑海里浮现了这样的一幅景象：一个本是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黄昏，在布满芦苇的河滩上，一群南飞过冬的雁正在休整，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了宁静，“几声~雁~哀~鸣”伴随着歌者越拉越长的这几个字，陈百强即将开始为我们娓娓道来一个哀而不伤的故事。

小小孤雁流泪哀鸣

只剩只影路难认

心里害怕芦苇的深处

再起杀禽声

序幕过后是短暂的伴奏音乐，正片开始了，孤雁为什么会流泪，很明显这里使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词作者用第三人称的角度，叙述了故事中的主人翁，也许是失去了父母，也许是失去了伴侣，总之，作为群居动物的它，因为这次的意外，变成了孤雁，这四句用很简单的乐器作为伴奏，直至“杀禽声”唱毕，响起凄凉的乐器声。

不想多望人面太狰狞

收拾痛楚路重认

风里唤叫从此不可听

当初那些共鸣

在自然界中警觉性很高的代表动物，地上是狗，水中是鳄，空中的是雁，正常情况下，雁群在休息时，会轮流负责放哨，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呼叫通知伙伴，快速逃离，无奈遇上猎人的猎枪，从此主角命运被改变，所以才会有这句“不想多望人面太狰狞”。

“风里唤叫从此不可听当初那些共鸣”在大雁飞行过程，是不断地发出叫声用以沟通，这一句与唐代诗人杜甫的诗篇《孤雁》第一句“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相比，更显悲凉。

瑟瑟秋风吹得更响

寒风冷而劲

振翅再飞快快上路

离开这儿的苦境

河边满地有伏兵

作为第一节副歌，这几句表达了同情之心：天气已经渐冷，孤雁呀，世途艰险，不知危险何时将再度降临，赶快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总结第一节，描述了孤雁孤苦伶仃的处境，交待了已经来临的秋风时节。

小小孤雁流浪飘零

忍着痛苦路重认

心里害怕仍要挣扎求存

作千里长征

第二节开始，我们对照前面歌词，从“流泪哀鸣”到“流浪飘零”，从孤立无援地默默流泪，到孤苦伶仃地流浪。从最初“只剩只影路难认”，到中途的“收拾痛楚路重认”，到最后“忍着痛苦路重认”，“路”不仅在这首歌词出现多次，在郑国江填词的多首名曲里也可以看见这个字的身影，比如徐小凤的《风雨同路》《漫漫前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梅艳芳的《孤身走我路》，跟随着路的变化，可以体会到主人翁的心路历程。

饱受痛苦胆战心惊

虽已倦困仍要飞越重洋

怎管秋风再劲

前路是不可能平坦的，不管风再大，身体有多疲惫，内心有多彷徨，孤雁，请出发吧，不要问那路在哪，这段叙述着孤雁已经出发，它要排除万难，飞向远方，这一段给人力量，给人希望。

陪它去逃命

振翅远飞探索前程

行踪纵然不定

愿赶上当初那雁影

“恳请西风帮它去冲”，我们在小学的时候就学过，雁群一会排成“人”字形，一会排成“一”字形飞翔，这是因为它们懂得利用气流在空中滑翔，以节省体力。词作者依旧很熟悉雁的习性，期盼着孤雁可以借着西风，冲出重围，未来的路还很遥远，不知下一秒会身在何处，殷切希望它能够早日重回雁群中。

除去序幕的2句，整篇歌词分成了两节，每段分别为4-4-5句，在高唱“愿赶上当初那雁影”后，本该故事也可以结束了，再缓缓道出的“让它再享昔日温情”，最后的这一句，是谢幕，呼应了开头的序幕，更加强调了作者的悲悯之心——常怀悲悯,是对生命的怜恤与关怀,是对生命的尊重与感恩。

聊聊我所了解到的这首《孤雁》背后的创作故事

词作者郑国江，是我最敬重的填词人之一，曾创作出多位歌手的代表作

我最开始郑国江认识这个名字，就是从听陈百强的歌曲开始，当我知道原来多年以来我一直很喜欢的多首粤语歌曲都是他填词以后，真的是震惊了。如果你收藏了喜欢的经典粤语歌单，这其中也一定少不了郑老师的作品，比如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梅艳芳的《似水流年》，罗文的《好歌献给你》，徐小凤的《随想曲》、《风雨同路》、《漫漫前路》、《每一步》，林子祥的《莫再悲》、《真的汉子》、《分分钟需要你》，张国荣的《风继续吹》，谭咏麟《谁可改变》，区瑞强的《陌上归人》、《客从何处来》，林志美的《偶遇》，当然也少不了陈百强的作品，除了本文提到的几首，还有《涟漪》、《今宵多珍重》《喝彩》（鼓舞）等等，太多太多了，都可以称为前面提到几位歌手的代表作。所涉题材广泛，除了情爱，更多的是励志、田园、儿歌，他不仅产量高，质量也高，虽在九十年代以后已较少创作，他的作品的数量多达2000多首。人们常说日本人养活了半个香港乐坛，这当然是不恰当的说法，事实上当年也有许多有实力的本地音乐人在做原创音乐，包括作曲，填词，编曲，就不一一列举了。有些歌手靠几首成名曲就可以令大众记得，而郑国江老师作为那么多经典歌曲的幕后功臣填词人，又有多少人认识？

为什么我在文中多次为郑国江加上老师二字，除了是对他表示尊敬，事实上，填词是他的业余工作，他的主职是美术老师，也正是他对美术结缘，加上小时候看粤剧比较多，他笔下的歌词才会有如此诗情画意，除此之外，他还曾经开办粤语填词班，培养新一代填词人。

在准备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刚好了解到他曾在几年前出版了书作《郑国江词画人生》，第一时间把实物书买到了手，也记不清多久没有买过书了，在绿皮火车卧铺车厢的走廊上完整地看完了这本书，在他的笔下，我了解到了很多他写的歌词以及对那个年代的歌星的故事。作为与黄霑、卢国沾并称的香港第一代词匠，他在书中提到把自己的成功归于幸运二字，这是何等的谦虚。

郑国江与陈百强合作的第一首歌，竟然也与孤雁有关

陈百强1979年推出的第一张专辑《FirstLOVE》的录音带分AB两面，A面6首英文歌曲，B面6首粤语歌曲，6首粤语歌曲中除了陈百强填词的一首《两心痴》，其余5首均为郑国江所包办，其中B面第一首《眼泪为你流》成为让陈百强一炮而红的歌曲。结合郑国江的书籍、采访我了解到，当年他在接到曲谱《眼泪为你流》时，其实是附有陈百强自己写好的歌词的，那题材便是孤雁，他比喻自己是一只孤雁，不过当时经纪人谭国基认为题材不够商业，所以才找到了郑国江重新填了歌词。郑国江很巧妙地用歌词刻画出年轻人恋爱的心态，令人产生共鸣，所以歌曲大受欢迎，当然最大的成功因素要归功于陈百强极富个人气质的深情演绎。从这个专辑开始，此后数年间，郑国江与陈百强合作无间，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歌曲。郑国江在他的书中《词画人生》谈到，他以周启生的旋律写成《孤雁》一词，是写雁儿因被猎人射击而受惊的情况，与陈百强原本写的孤雁是两回事。

很可惜词作者没有在书中为读者详细分享这首《孤雁》背后的创作故事，我们自然也不知道当初陈百强为《眼泪为你流》曲子填的又是一个怎样关于孤雁的歌词。我猜想，也许是陈百强对曾经自己写的孤雁题材恋恋不忘，才会在几年后的这个机缘巧合下，由郑国江帮他完成了心愿。这个不仅是我的猜想，我在某个音乐APP也看到类似的评论，只是我翻看了很多关于郑国江的采访都没有看到相关说法，如果真的有，希望有朋友可以告知我一声。

我国自古以来就有多篇文学作品讲述与雁相关的故事，雁的题材，郑国江老师不是第一次写，也不是最后一次写，在他1974年刚入行时，填的第一首唱片歌曲的歌词，便是改编自粤曲谱子《迷离》，刘凤屏主唱的《一串泪珠》，其中第一句歌词就是“看雁飞万里，看雁飞万里”，在当年的这个时候，他用的笔名是郑一川。此外，估计很少有人知道《梦驼铃》还有粤语版，那便是郑少秋在1983年推出的一首《家乡梦》，大气磅礴的歌词里有一句“孤身仿似天边雁，攀不到明月”，这首歌的词作者署名江羽，与郑一川一样，都是郑国江常用的笔名。

曲作者周启生讲述的关于这首曲子创作背后的故事，竟与日本侵华战争有关

找了很多资料都没找到词作者关于《孤雁》更多的背景故事，不过好在，曲作者周启生在接受一个电台的电话访问节目《偏偏喜欢陈百强》其中第八集中有提到这首歌曲的创作缘由，以下文字是我根据节目录音整理：

主持人：82年的《孤雁》，请问你是怎样去摸索他（陈百强）的路线，去写这么一首歌给他？周启生：其实是他要求的，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自己的前程（是自己创造的），他是掌握自己一切的人，你留心看下他的整个过程，多数都是他自己帮自己，陈百强是自己捧自己的，他安排每一个小节，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很成功的，他几乎从未失手的，当时他找我，他很喜欢（我作曲的）张德兰的一首歌叫《情若无花不结果》，然后我想去表现我自己的情怀，中国式的曲式，不过我个人比较旧派，我会看二次大战（纪录片），那些日本人侵华（的片段），我每次看都非常不开心，那首孤雁其实就是讲，我妈妈跟我说在她小的时候，在打战的时候从广州逃难来到香港，听到枪声响起回头看，砰砰声然后马上趴下，甚至看见水塘旁边有一些deadbody......

可惜说到这里就被主持人打断了，听到这里，我试着把孤雁故事的主人翁代入为枪林弹雨的战火中失去家人的一个孤儿，再重新品味歌词“满地有伏兵”、“作千里长征”，瞬间泪目，原来这首歌曲的旋律之下，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是郑国江老师将这种伤痛隐晦地写在了歌词中，我对这首歌的理解瞬间上升了一个高度。

周启生与陈百强称兄道弟，可惜合作太少

再继续说这个作曲者周启生，以前我对他了解并不多，最出名的是他主唱的一首《天长地久》。在上面谈到的电台采访中，我得知他与陈百强是可以称为兄弟的好朋友，年龄相仿的他们还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同样在不足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签约同一家EMI唱片公司，又都很喜欢许冠杰等歌手。陈百强作曲并演唱的代表作之一，1983年的《偏偏喜欢你》是周启生负责编曲，他们合作最出名的作品就是这首了，仔细听也与这首《孤雁》也有相似之处，比如两首歌的第一段伴奏都有类似三角铁的声音。

如果按本专辑发表的年份即为创作年份，在1982年，创作《孤雁》这首曲子时，周启生年仅21岁。周启生入行不久便师从香港作曲大师顾嘉辉，更多转向幕后工作，后来才以创作歌手出道。周启生为陈百强作曲的还有《找不到自由》、《燃点真爱》等，编曲还有《脉搏奔流》、《令我倾心只有你》等，都是我挺喜欢的作品，用周启生自己多次讲出的话来说，他觉得与陈百强的合作太少，甚为可惜。

陈百强的这首佳作《孤雁》不知还有多少人还记得？希望你和我一样都可以细细品味

《孤雁》的前奏先是以两句序幕的演唱形式拉开帷幕，在当年的粤语流行歌坛并不多见，为歌曲增添了艺术性。说到歌曲的前奏处理上，其实陈百强还有很多歌都挺有意思，比如《几分钟的约会》用的是地铁的广播，《眼泪为你流》、《不再流泪》前面用的是电话声，都为歌曲引入了画面，这在当年都是很前卫的做法，当然这个是当时其经纪人谭国基的建议，事实上也很成功，奠定了他在香港流行乐坛的地位。无论是他原创歌曲还是翻唱改编歌曲，都有其独特的魅力，留下了许多宝贵的作品。

细细品味这首我直触心灵的《孤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词作者对雁的习性了解，刻画出细致的离群孤雁画面，虽孤苦伶仃，却不卑不亢，正努力的地振作，飞向雁群，表达出了对孤雁的同情和悲悯，歌词用先抑后扬的手法，哀而不伤，始终鼓舞着人心，又因曲作者倾听母亲讲述的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伴随编曲极富中国风的笛子、古筝等应用，加上陈百强无可替代的嗓音，所有的元素构成了这首独一无二的歌曲，我无法用一个或多个形容词概括这首歌，在听者的心里，每个人心中都可以有着自己对这首歌曲的见解。

有人感叹《孤雁》唱得仿佛就是陈百强的一生写照，特别是他人生低谷时期，不善于表达的他就像一只“孤雁”，没有人可以“倾诉”，“盼望的缘分”没有“等”到，以至于“一生不可自决”，只好“对酒当歌”，对于他的离去，我始终觉得只是意外，也许他还有很多“未唱的歌”，我就“不再问究竟”了，就当他是“神仙也移民”罢了。

如果一首歌在音乐软件的评论数代表歌曲火不火的话，毫无疑问，陈百强的《孤雁》是一首非常冷门的歌，在我常用的音乐软件中，最多的就是《倾诉》原版专辑，也只有区区两百多条，这首歌多个版本加起来评论数都不足999。对于喜欢这首词、曲、编、唱皆为上品的朋友，一定会觉得愤愤不平。但是好在，在这两百多条评论的歌曲下中又有个标签提示“收藏过万”，我瞬间明白了，也许喜欢陈百强的朋友也都和我的个性一样，哪怕将一首喜欢的歌曲单曲循环细细品味，也因不善表达，或觉得根本没必要在音乐软件留下评论，也不会在社交软件分享歌曲。我们对待默默喜欢的音乐人，喜欢的歌曲，感觉就像细心保存的一颗钻石，我们很希望钻石发光，又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回到本文开头提到的刘德华先生，其实他早在1994年华纳群星致敬陈百强的专辑《紫色的回忆》中就已经翻唱过《孤雁》这首歌，视频网站上也能找到当年纪念音乐会的现场演唱片段，在他2020年的专辑《演·唱》里又重新编曲翻唱了一版，这也正是即将在他的新电影中作为插曲，两个版本都各有千秋，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个人更喜欢94年版，虽然去掉了中乐元素，颇有当年陈百强翻唱许冠杰《双星情歌》的韵味。总有人说无论谁翻唱永远比不上原唱，我的观点是，翻唱除了是对歌曲原唱者致敬的一种方式，重新编曲用不同的方式去演绎，更是让歌曲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让作品能更为人所知晓，并不需要去评论分个高低。

资料显示刘德华主演的这部《两个半爸爸》电影预计在2021年12月上映，我不知能否如期上映，我只希望在电影上映时，会有更多人能记得，在近40年前，有一个时年24岁的青年人，曾经唱出过一首叫《孤雁》的歌曲，值得您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