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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作家陈衡哲轶闻

女作家陈衡哲轶闻许康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在国内外扬名立万的女作家,祖籍为湖南的占了颇大的比重。按年资排列,其中居前三甲的可能为陈衡哲(1893年生,衡山籍,留美)、白薇(1894年生,资兴籍

许康

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在国内外扬名立万的女作家,祖籍为湖南的占了颇大的比重。按年资排列,其中居前三甲的可能为陈衡哲(1893年生,衡山籍,留美)、白薇(1894年生,资兴籍,留日)、袁昌英(1895年生,醴陵籍,留英)。事实上,在全国她们也居同行中的最前列,如阎纯德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收入52人,依出生年月先后正是这样排序的。至于后来在文坛活动更多因而在普通读者中名声更大的如丁玲(1904年生,临澧籍)、谢冰莹(1906年生,冷水江籍)等,已晚了一轮;而当今网络上广为传诵的林徽因(1904年生,闽侯籍)未被该书收录,另如离开大陆去了海外、在世界华人阅读圈闻名的张爱玲(1920年生,丰润籍)、聂华苓(1925年生,应山籍)等资历更浅,已排到该书第33名以后了。

陈衡哲

一、陈衡哲打破文理隔阂

五四运动高举“德谟克拉西”和“赛因斯”(民主与科学)两面大旗,先驱者们最初集合在两个代表性的刊物下,即1915年出刊的《新青年》和《乖斗学》杂志。大多数文人只能在文科杂志《新青年》发表文章。鲁迅虽早年在日本写过地质矿物学等科普论文,这时却没有向《科学》投过稿;胡适能在《科学》上发表文章,却不含自然科学内容。

陈衡哲不但在上列女作家群体中最早进入陈独秀、胡适倡导“文学改良与革命”的《新青年》圈子,而且能在《科学》上发表文章。请看她的《说行星轨道》一文,载于《科学》第3卷第7期(1917年7月):

全文解释从地球上观察太阳系的其他行星,它们在“天球面”上的“视运动”(即古人曾长期假定地球是宇宙中心,自身不动,因而看起来只是其他天体在天幕上移动)并非总是沿着曲线轨道匀速前进,不仅有时徐、有时疾,尚且有时进、有时退(逆行,或左右拐弯),如图1所示。

图一

作为在国内上海爱国女学只读过三年中学,来美国刚三年的文科学生,陈衡哲没有单纯用普通文字来说明这类怪异的复杂天象,而竟能借助“数学语言”,特别是一般中学生学过的平面几何学。她先区分内行星(比地球距太阳更近,即水星、金星)和外行星(比地球距太阳更远),具体以水星、木星为例。由于各行星绕日运行周期不同,水星有时与地球居于太阳两侧,有时可能同侧(从而水星在地、日之间);而木星永无在地日之间的情形。但都可能发生退行现象,原理有不同。陈衡哲画了5张图来解释,这里选登两图(图2),限于篇幅,有关学理文字这里均不赘引。

图二

二、陈衡哲与任鸿隽呼吁改革教育

陈衡哲能有此等才力,缘于1914年她考上清华庚款对首批女学生留学的资助。她先赴瓦沙学院(VassarCollege,美国著名的“七姊妹”学院之一),该校属女子“文理学院”,文科以及艺术类课程极其优秀,文学、经济、艺术史、历史、心理学、政治学、电影与戏剧等享有盛誉;理科的生物、地理、天文学十分出众,知名的Astronomy观星台每周三会对学生开放。学校实施通才教育,限制学生所选的课程最多只能有50%在同一个领域内(例如历史学),最多只能有75%是相关专业课程(例如文科),其余只能选非本专业的(例如理科)课程。学校让教授一对一地带领学生进行科研,一年级学生就得选择一个集体课题,参加讨论并进行批判性写作,培养口头与书面表达能力。陈衡哲这篇文章可能即源于此。1918年陈衡哲毕业后到芝加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才主修西洋历史、副修西洋文学。

有了中西教育的切身体验,1925年陈衡哲与夫君任鸿隽(1886—1961,留日同盟会员,孙中山临时大总统府秘书,1912年稽勋公费留美,与杨杏佛、赵元任等共创中国科学社和《科学》杂志,回国以后任至中央研究院总干事)在《现代评论》上联名发表《一个改良大学的提议》,先历数中西大学的优劣,然后建议“参合中国书院的精神和西方导师的制度”,建立新型的小规模试验学校,导师应品端学范,讲授其擅长的专深知识,指导学生研究,直至学成毕业,发文凭而不授学位。这种办学方案比以往胡适等人鼓吹,青年毛泽东等人实践过的自修大学,又有所发展。

三、太平洋学会国际学术会议的女元老

陈衡哲自述:“我曾代表中国,到过四次太平洋学会(民国十六年在檀香山,十八年在日本西京,二十年在上海,廿二年在加拿大之班府)。”所谓太平洋学会,最初由美国政府资助成立“泛美(即南北美洲之意)学会”,1924年扩展为泛太平洋学会,把整个太平洋沿岸国家地区都包括在内,中国学者因而获邀参会。议题主要是太平洋周围(美、亚、澳洲)各地自然资源环境以及经济社会文化方面的问题。1929年在日本开会时,已有11个国家和地区(含殖民地如日属韩国、法属印支、荷属印尼、英属马来亚等)的代表组成评议会,会上又吸收了苏俄,偏偏将亚太最大的国家中国排除在外,理由是中国没有科学院这类全国性的科研机构。陈衡哲等中国代表据理力争,举出中国科学社即相当于科学院,终于跻身于这个国际性学术组织的政务机构。

陈衡哲在日本京都(西京)的会议上看到,尽管日本作为东道主,号称参会代表有400余人(实际到会的不足200人),中国只有十几人,然而日本没有一位太太(即已婚女学者)能参会,她于是深感日本的夫权极大,妇女的社会地位还不如中国。那时距明治维新已半个多世纪,日本的产业现代化以及环境保护都做得不错;从民族性来分析,日本人小气、多疑,没有中国人的大国风度。在军国主义统治下,百姓没有自由,只有绝对服从。代表中有的军国主义分子还出言不逊,公然挑衅,说“中国人命不值钱”。陈衡哲写下:“当时我听了这句话,我的泪流出来,气愤填胸,我几乎要起来去打他。”(据《对太平洋国际讨论会的感想》,载《新纪元》第1卷39期,1929年12月20日)

陈衡哲还发现,有一位韩国女代表,在美国檀香山开会时,惟陈衡哲的马首是瞻,十分亲热;这次到了日本西京,冷若冰霜,形同陌路,避陈衡哲犹恐不及,后来才偷偷塞了一张字条给陈,上写“我愿意和你相见……”又没有了下文,仍令陈衡哲十分困惑,这位韩国人哪副面孔才是真实的呢?所以她觉得“我们对朝鲜人应该小心”,因为日本要控制和利用朝鲜,常常会暗中给中国下套。

陈衡哲作为亚洲国家最早参会的女代表,可谓几朝元老,被选人会议主席团,这也是为国争了光。但她谦虚地说:“然亦不过尸位陪议罢了,哪能有什么成绩呢?”

四、舅舅和姑母对陈衡哲的影响

文史界只知陈衡哲的祖父叫陈梅生,湖南衡山人,有12个子女。陈衡哲的父亲是幼子。陈衡哲的祖母和母亲都是江苏武进(今常州市南区)人,我们从陈衡哲的《自传》和《纪念一位老姑母》等文可知,其姑母和舅舅庄思缄(字蕴宽)都鼓励她自信自强,对人生满怀希望,认识自己“尚是一块值得雕刻的材料”,不“安命、怨命”,要敢于“造命”。舅舅由文官转行到广西廉州当新军统领,她回忆曾经的心灵交战:“(舅舅问她能)‘胜过舅舅吗?’天下哪有此事?我就在梦中也不敢存此妄想啊!但舅舅却说‘胜过我们算什么?一个人必须能胜过他的父母尊长,方是有出息。没有出息的人,才要跟着他的父母尊长的脚步走。’这类的说话,在当时真可说是思想革命,它在我心灵上的影响该是怎样的深刻!”姑妈和舅舅都鼓励和关注她报考清华公费资送留美女生资格,并不约而同地将报上发的录取消息迅速通报于她。他们培养了陈衡哲敢作敢为勇猛果决的气质。

1916年暑假,陈衡哲从瓦沙学院所在的哈德逊河畔的Poughkeepsie(波基普西城),到达康奈尔大学所在的伊萨卡(Ithaca,留学生译为曼妙的名字绮色佳),恰逢胡适说的“(七八月问)我同梅(光迪)任(鸿隽)诸君讨论文学问题最多,又最激烈。莎菲(陈衡哲)那时在绮色佳过夏,故知道我们的辩论文字……她不曾积极参加这个笔战;但她对于我的主张的同情,给了我不少的安慰与鼓舞。她是我的一个最早的同志。”(《小雨点·胡序》)更应指出,当主将胡适还只能拿出“白话诗”的时候,陈衡哲的白话小说《一日》、《小雨点》、《波儿》,白话诗《人家说我发了痴》、《鸟》,白话剧本《老夫妻》等已经源源不断地推出了,岂止是一名“安慰与鼓舞”的同情者,简直成了一支主力军。

舅舅去世时,陈衡哲写了一幅挽联寄托哀思:

知我、爱我、教我、诲我,如海深恩未得报;

病离、生离、远离、死离.可怜一诀竞无缘。

(见陈斯馨《女作家陈衡哲》,载《永安》杂志第96期)

五、笔名莎菲女士的由来及未发表作品

陈衡哲最初(或有时)用过“莎菲女士”的笔名,来自外文Sophia(索菲娅),读如“莎菲”也可。因美国师生不惯外国文字读音,留学生得在自己姓名中夹个英文常用名字好称呼,如宋庆龄就有“罗莎蒙”之名。丁玲后来写了《莎菲女士的日记》,那是误打误撞,不是刻意针对陈衡哲而发,因那时社会上确有些女子赶时髦取这类外国名字。

现今读者可能认为陈衡哲的作品只有《西洋史》(上下二册)、《文艺复兴小史》、《小雨点》(短篇小说集)及《衡哲散文集》(二册)等几种,不免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感。实际上陈衡哲出版的并不只此,还有一般人没读到的英文著作三四册,及其他小册子,统共约150万字;另有100万字的诗文小说,大多写于抗战时期,颠沛流离,没有发表。(见《自传》)又据抗战胜利后陈斯馨报道:“她几年来,是埋头埋脑地在写一部长篇小说,预计有六十多万字,把五十年来中国政治,社会、农村等做背景。预计完成之后,再译英文,中英文同时出版。这一种伟大的工作,在中国的女作家中可算是破天荒的著述了。”(见《女作家陈衡哲》,载《永安》杂志第96期)

可惜,由于社会的大变动,以及眼疾日益沉重(也因看书写作用眼太多),这部巨著终于没有拿出来。“文革”时她有海外关系及复杂社会关系(先夫当过国民政府“高官”,本人是胡适派“自由知识分子”,比“文艺黑线”还黑线,亲友中此类人物很多。两个儿子在美国当教授,女儿是上海外语学院教授,属重灾区),遭到迫害,多次抄家。她病逝于1976年1月7日,文稿早成劫灰或烬余残片,没法寻求了。

六、陈衡哲(陈鹰)和陈己同(陈[受鸟](音shou))

陈衡哲的族名叫陈鹰,20世纪中国女数学家中有一位叫陈[受鸟],也是湖南衡山人。鹰和[受鸟]这两个以“鸟”为偏旁的字在普通字典不易找到,电脑也打不出来,但却透露了两人的同族同辈姐妹关系。的确,两人的祖父是兄弟,陈[受鸟]的来头也不小,其祖母是赵烈文(1832—1894年,江苏常州人)的妹妹。熟悉湘军志或者看过《忠王李自成供状》的读者,都知道赵烈文是曾国藩最亲信的幕宾之一。陈[受鸟](1909—2007年)字己同,出生在四川奉节(今属重庆),比陈衡哲小了16岁。1920年当陈衡哲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时,陈己同刚从南京到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附属小学读高小。

1928年秋,陈己同考入南开大学数学系,与陈省身、吴大任等是同学。1934年3月,陈己同与吴大任结婚,并被伦敦大学接收为研究生,1935年夫妇又到汉堡大学访问。1937年8月回国执教,1946年回母校任教。吴大任当到南开大学副校长,两人一起翻译了多部数学著作,曾获国家级优秀教材一等奖。吴大任是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吴大猷(李政道、杨振宁的恩师)的堂弟,而著名数学家陈省身晚年从美国回南开定居,并创办数学研究所,陈己同与之经常过从叙旧,比陈衡哲晚年的孤寂大不相同,故能享寿遐龄。

陈己同喜好昆曲,退休后,组织甲子曲社,为这门高雅艺术的传承发挥余热。

衡山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从这两姐妹一文一理,驰誉海外,再次得以验证。

七、陈衡哲与《新青年》各位女作者的比较

正是基于上面第四、五两节的理由,我们尊陈衡哲为五四新文学运动的第一位女作家。若将《新青年》前7卷(1920年以前)的女作者和其作品(含翻译作品)做一番盘点,按发表时间先后,会发现令今人汗颜的事实:

1.第一位是薛琪瑛的《意中人》(1卷2期,3期,4期,6期;2卷2期),她翻译的是英国作家王尔德(1856—1900年)的讽刺喜剧,又名《理想丈夫》)。薛琪瑛,无锡人,家世显赫,她是薛福成的孙女,吴汝纶的外孙女,纺织富商薛南溟的女儿。曾留学法国,通英语、法语、拉丁语。其家翁朱延熙是进士,翰林院编修,曾在湖南为官。其丈夫朱文长(1891—1914年)去世后,她还帮助培养了夫弟、著名诗人朱湘(出生于湖南沅陵,清华留学美国)。

2.第二位是张绍南的《哀青年》(2卷6期),《余之病院中经验》(3卷4期),《夏克通探南极记》(3卷6期)。她是林学家李寅恭之妻,当时两人同在英国留学。

3.第三位是吴弱男的《小爱友夫》(4卷6期,5卷3期)。吴弱男的祖父是著名淮军将领吴长庆,吴弱男也在上海爱国女校读过书,1904年留日,后留英,她助章士钊办《甲寅》周刊,已是著名的政论文学作家。《小爱友夫》是她翻译的易卜生戏剧。

4.第四位是陈衡哲的《人家说我发了痴》(5卷3期)、《老夫妻》(5卷4期)、《鸟》(6卷5期)、《散伍归来的“吉普色”》(6卷5期)、《小雨点》(8卷1期)、《波儿》(8卷2期)等。

5.第五位是沈性仁的《遗扇记》(5卷6期,6卷1期,6卷3期)和《新闻记者》(7卷5期)。沈性仁(1895—1943年),浙江嘉兴人,曾留日,后入北京女高师,1917年与陶孟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结婚。《遗扇记》即《少奶奶的扇子》,与《意中人》同属王尔德的剧作,是外国话剧最早的白话语体翻译剧本之一,曾被搬上舞台演出。沈性仁还与徐志摩合译了《玛丽·玛丽》等,1920年与陶孟和合译凯恩斯的经济著作,1925年翻译美国科普作家房龙的《人类的故事》,在中国掀起了雅俗共赏的“房龙热”。

以上几人都是五四之前已经出道的女作家、民国名媛,按智商、情商、家世、学力、资历,各有千秋,所以必须承认陈衡哲不是样样领先。何况那时的女作家群体不必要也不可能都到政论性的《新青年》杂志投稿,所以从文学史来说,这5人远不能代表总体的形形色色。有些文章将陈衡哲地位任意拔高或将其作品贬低,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五四,那真是一个孕育、产生巨人巨匠的时代,女作家们的辛劳和建树不让须眉,也推动着中国妇女的解放。

(作者系本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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