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国的人文底色
中国,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中国,应该有着一个怎样的未来?
那未来,它应该是时时珍藏于我们内心深处的理想主义的自问,是一个当下即是的具有强大意志力的行动方案,是一次自由之思想的探险——走向未来的实践性的预演。
这,就是先锋意识,必要指向未来,其本身就是在未来敦促下的践履,是当下愿景投影于未来的一个有关“精神财富”的预告和提示。可人们给予未来的,未来未必都能承载,关键要看未来之果的当下种因,今天是过去的未来,今天的欠缺与不成熟,迫使我们从过往中反思未来。
“六朝旧雨”离我们太远,而“民国新知”就在昨天,历史经验告诉我们,进两步,要先退一步。我们的“退步”在哪里?不妨先退一步,退到民国去,重启民国人文的底色。
烟花三月,南京雨后,玉兰坠地,真可谓“适逢倒春寒,又见花涅磐”了。
南京总统府里,有两家先锋书店。“先锋文史”就在总统府的中轴线上,人来人往,一遛脚就进去了。店不大,但利润很好,其特点,符合“先锋”店的两个标准:唯一性和故事性。
总统府内,只此“先锋”一家,当然唯一,更何况它经营的就是民国掌故,它卖的图书和文创产品,一眼看去,都是民国人文的衍生品,它将盘桓在人们心头的民国往事发掘出来。
还有一处,便是总统府后花园里的夕佳楼。此楼两层,三面临水,有走廊环绕,其名,出自陶渊明诗“山气日夕佳”,顾名思义,是个看夕阳的好去处,远山,近水,落日……开了一家“民国书院”。北京也有一座夕佳楼,在颐和园里,比南京的晚,乃清朝物事,南京夕佳楼早在朱元璋开汉王府时就有了,太平天国时期属于天王府西花园,清末被纳入两江总督署,国民党时期军委会在此。
设军委会于“夕佳”楼,虽说不直接影响前方军事,却难免间接影响军委会执掌军事的衮衮诸公的心情,以“夕佳”为名,落日余晖中论战谈兵,能不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慨?孙文焦头烂额,思不及此,蒋公昧于帝王学,进取中有退守之意,天下大乱而欲一隅清静,此非六朝遗风之偏安气象耶?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是后话,当局者迷,那时,想不了这么多,对于我们来说,则不失为民国故事的一种说法。“夕佳”,虽不宜于军事,却宜于文化,尤宜于文史类型的文化,巨眼钱小华,竟然以“民国书院”来安顿“夕佳”,显得比当年蒋公有文化。
书院二楼,设有“民国茶社”,游人到此歇脚,观风,听雨,喝茶,叙话。
过了总统府,我们从城里往山里,向美龄宫进发。一路上,都是林阴道,道上的树,都是梧桐树,俗称“法国梧桐”。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这种树,最初由法国人带来,带到上海,作为霞飞路今淮海中路的行道树,又因其叶似中国本土梧桐,故以“法国梧桐”名之,原名渐失。
欧洲悬铃木,被法国人带到中国来以后,就这样中国化为“梧桐”了。与悬铃木大约同时进入中国的,还有法国人的契约论和三权分立思想,它们是否也遭遇了类似“法国梧桐”那样的意识形态的变形呢?中国人看卢梭,是不是就有点像看法国梧桐?
1925年,南京筹建中山陵,陵区种植法国梧桐作为行道树,此后,广植梧桐,遍及全城,据说,民国时期,南京城里,已有约20万棵法国梧桐,它们作为民国遗产保留至今。
位于中山陵景区的美龄宫,就被掩映在民国梧桐树林中,我们走在梧桐树下,感受着由梧桐树散发的民国气息,而情不自禁发出由衷的赞美:六朝都是龙蟠物,不及民国人权树。
南京人民早已把梧桐树当作了他们自己的树和民国的象征物,他们珍爱梧桐,就是爱惜民国,爱惜那个一百年前就在光荣革命的摇篮里诞生的民国,那个超越了北洋政府和南京政府的民国,那个历尽劫难正在成长还要发展的民国……都讲“爱国主义”,“爱”的究竟什么?我们热爱那个拥有五千年文明的文化中国,更热爱那个在“三千年来一巨变”中终结帝制结了“共和”的政治文明成果的民国,还有自由民主的正果,中国正在修炼中。
进入美龄宫,我们又看到了“先锋”,一家“先锋文史”店赫然其中。
书店楼上有“凯歌”堂,那是作为基督徒的蒋介石和宋美龄做礼拜的地方,当年凯歌声声在,梧桐树下听春风。我们多么希望中华民族能像南北战争后的美利坚合众国一样,能听到像林肯总统当年在葛底斯堡那样的演讲,那是一场化解战争双方仇恨的演讲,那是一场超越政治对立和利益冲突来拷问民主国家的历史统一性的演讲,那是一场肯定了南北双方以各自的方式为实现民主国家的历史统一性做出牺牲和贡献的演讲。战争结束了,没有胜利者和失败者,有的只是一出国家悲剧的凯歌在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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