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缮以后的天文台(西风 摄)
越秀中路125号大院内,山岗上八角形塔楼倚着一平顶楼房而立。这是1929年落成的中山大学天文台,也是国人自办的第一个现代天文台,比南京紫金山天文台还早5年,历经三年修缮后,这座天文台2012年以新面貌出现。
八角楼顶层为“赤道仪室”,覆盖着半球形可旋转、可开合的铜皮穹顶,颇为别致。天文台先后两位设计师,是当时供职中山大学的戴恩基和曾锐霆。创始人张云,1949年在中山大学校长职位上黯然赴港,再也没有回来。这位杰出的天文学家、天文教育家是不想回来?还是别有原因?《竺可桢日记》为我们解开这个谜团提供了线索。
天文台大院门口(西风 摄)
一波三折
张云(1896~1958),字子春,广东开平人,自幼在广州读书,1917年毕业于武昌高师,1925年获法国里昂大学天文学博士学位,回国后任中山大学教授兼天文台、气象台台长,广东航空学校天文教官。1926年,他痛感我国天文学“发轫最早,然后继乏人……允为我国学术界之耻”,申请在五层楼附近设立国立天文台,因北伐而未果。
1927年初,张云缩减计划,建议设立用于中山大学教学研究的小型天文台,得到校长戴季陶、副校长朱家骅批准,“择校内至公堂前假山为台址”,工程师为戴恩基。不料春雨连绵,工人闹事,戴恩基荣升佛山市长,仅完成打桩和地窖工程一部分,就被迫停工。
到6月份,学校考虑到天文台与地方建设息息相关,向广东省政府申请增拨建设经费。副校长朱家骅当时兼任省民政厅长,很快批准。至8月底,聘请曾锐霆为工程师,按旧图测量,发现有诸多未妥,“乃重新绘划建筑图则”。曾锐霆认为前面的桩基工程有问题,要拔出重做;而学校正碰到政潮,无人理会。不久,曾氏因故辞职,工程又陷入停顿。
张云毫不气馁,说动学校和省政府继续拨款,另聘钟柏祥为工程师,把旧桩拔掉,清除浮土,并进行招标,结果由建隆公司中标。正当张云以为万事俱备时,广州起义爆发了。建隆公司被烧,无人办事。工程遭遇第三次停顿
1928年2月,广州市面趋于稳定,但纸币大幅贬值;张云硬着头皮,向省政府申请改拨银元,并与建隆公司重订合约,于2月8日再次开工。谁料事情又起波折。校方戴季陶提议大学迁址石牌,校方有意将这边停工,到石牌另建。张云以“吾国政府信用,历来已有教训”为由,据理力争,坚持继续施工,并陆续安装子午仪、赤道仪等设备,卒之在1929年6月29日正式建成。张云事后写成《国立中山大学天文台成立始末记》长文,诉尽苦辛,大发感叹:“政局不定,经费困难,学术建设,本非易易。然而趋尚目前之小利,忘百年之大图,中国学术之不振,此其主因也欤?”
天文台旧貌(资料照片)
开创之功
中山大学天文台的成立,比南京紫金山天文台还早5年,是国人自办的第一个现代天文台。在这个小巧的天文台里面,张云和他的同事、学生作出了不俗成绩。广州市经纬度的测定、广东空军所需要的日出日没时刻表等工作,都在这里完成。中大数学系因为他的到来,也改名数学天文系,到1947年独立成为天文系。1935年,张云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首届41位评议员之一。中大天文台1933年参与第二届国际经度联测,1936年派出邹仪新到日本观测日全蚀,1941年张云担任中国日全蚀东南观测队队长。1946年冬,张云赴美国哈佛大学讲学并作研究,1947年12月发现了一颗位于鹿豹座南端的新变星,由哈佛大学天文台台长向全世界发布;哈佛大学并向中大赠送远东最大的天文望远镜及一批最新仪器。
张云最大的贡献在天文学教育方面。据学生回忆,他非常善于将高深的学术问题用浅显的语言加以表达。中国第一位女天文学家邹仪新、上海天文台台长叶叔华院士、天文史学家席泽宗院士、国家天文台副台长洪斯溢,都出自中大天文系。1952年院系调整,中大天文系整体合并到南京大学天文学系。
张云弟子邹仪新(左)在日本观测日全蚀(资料照片)
卷入政治
张云1949年以前的经历,跟国民党高层人物朱家骅无法分开。
朱家骅自小得以结识国民党元老张静江,先后留学德国、瑞士,回国后又得到戴季陶提携。戴季陶出任中大校长,朱家骅代理校务,又兼任广东省民政厅长。张云筹设天文台,得朱家骅之力为多。天文台的第一个设计师戴恩基,是朱家骅留德同学。朱兼任民政厅长,戴出任佛山市长;朱移任浙江民政厅长,戴出任浙江水利局长;1932年朱出任交通部长,戴担任中国航空公司总经理。
张云与朱家骅关系密切,其私人感情应该是从中山大学开始。在政坛人物看来,张云就是朱家骅一派的人物,这也在一件轰动中外的大事中得到证实。
1936年,胡汉民去世,蒋介石趁机打算取消以陈济棠为首的“西南政务委员会”半独立状态,陈济棠联合桂系,以促蒋抗日为名出兵湖南、江西,内战有一触即发之势。
陈济棠以拥有100多架新型飞机的广东空军为傲。空军将领跟长期兼任航校教官的张云十分熟悉。蒋介石使出屡试不爽的收买瓦解政策。作为蒋氏得力干将的朱家骅透过张云,策动广东空军司令黄光锐率队投蒋。陈济棠遭此致命打击,被迫下野(《李洁之文存》)。从两广反蒋势力来说,张云是“罪人”;从大敌当前中国政令必须统一的角度看,张云又是“功臣”。
1941~1942年,中大在粤北栖身时,张云曾短期代理校长。1946年,朱家骅主持教育复员工作,委张云为两广教育特派员。1949年6月,国民党大势已去,朱家骅到广州当行政院副院长,让张云再次出长中大。张云立即从国外赶回来收拾残局,将中大的仪器、图书打包运往台湾。有了这些经历,到10月份广州解放时,张云不得不潜往香港。据报道,张云到港后曾去台湾,无所安置,只得回港。
1949年12月至1950年1月,中国科学院计划局邀请35位院士级科学家推荐各学科的专家名单。在天文组21人名单中,张云列第4位。
1950年4月,张云托人到北京,向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竺可桢询问能否回内地供职。《竺可桢日记》4月3日记载:“天津一女医生陈君雅来,为张子春入国工作事。张云至今尚在香港,住在其妹家。据云渠甚愿回内地。余告以张云苟政治方面无问题,则回国决所欢迎。”竺可桢为气象专家,擅长看云测风。竺、张两人是多年老友,在《竺可桢日记》中有多有记载,此时只能给出冷冰冰的外交辞令。判断政治上有无问题的权力,并不在张云身上。
张云弟子洪斯溢说:“当年国民政府的广东教育厅厅长,曾经被劝说回国,但一回来就被枪毙了。可能是这些事情让张云觉得自己回国后得不到生命保障,所以就一直居留在香港。”(2011年9月1日《南方日报》)
张云此后居于九龙荃湾“依月山庄”,据说曾在珠海学院、浸会书院执教。这位国际知名的天文学家、国立大学校长,只能栖身于普通院校,业余写一些天文普及读物,未能展其所长,1958年郁郁而终。今天中山大学校友中,不知还有几人仍记得这位老校长?
张云(资料照片)
2013年8月17日《信息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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