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No．5，2006第3lZHEJIANGNORMALUNIVERSITYGeneral(总第146期)(SocialSciences)V01．31士大夫与知识分子汪国风(天津画院，天津300202)摘要：士大夫是中华文明的国粹，其知识结构是熔文史哲经于一炉的人文知识，主要历史使命是通过道统与文化传统的传承与完善来维护社会安定，社会功能颇似方向盘；知识分子则是西方文明的精英，其知识结构是分门别类的自然知识和实用知识，主要历史使命是通过知识的传承、积累与创新来推动社会发展，社会功能就像发动机。士大夫与知识分子两者具有质的不同。不能混为一谈。关键词：士大夫；知识分子；两种文化；知识结构；社会功能中图分类号：C9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5035(2006)05．-0086-07各种人才——特别是能够为他们的霸业出谋划策一、士大夫的谋士——的需求日益增大。于是，一些偏重于文近代之前，中国读书人的知识结构主要是关于化工作的士，便由武士阶层脱颖而出，以谋士的身“修齐治平”的学问，因而，其主要出路就是成为士分周游列国，游说于诸侯及其宰辅之间，推销他们大夫。士大夫者，中国古代的绅士与以文官系统为夺权争霸和安邦治国的所谓“君人南面之术”，一主体的官僚之合称也——绅士人仕则成大夫，大夫在野则为绅士，合起来便成为士大夫阶层。

士大夫个新兴的、靠知识和口才谋生而非靠禄田和奴隶养阶层是不事劳作而“食于人”的“劳心者”，属于“治活的文士阶层便应运而生。他们不再隶属和效命人”的统治者范畴。读书人(庶士)是绅士的基础，于某个旧贵族，而是以待价而沽的方式为新贵们出但不等于绅士，只有通过科举考试成为府、州、县官谋划策；他们虽然丧失了传统的贵族身分，成为游学学生的生员(秀才)，或通过捐纳成为监生，或托离于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之间的自由人，却又具庇祖荫成为荫生，方可成为有功名并享有特权的绅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与弹性——一旦得势便立即士。没有功名的庶士，则属于必须纳赋服役的被统飞黄腾达，否则便潦倒终生。治者范畴。没有功名的庶士、在野的绅士和入仕的到了战国时期，诸侯争霸愈演愈烈，新兴的商官僚三者构成通常所谓的士阶层，而士大夫则是士人与自由民阶层也卷了进去，对谋士的需求也就越阶层的主体和精华。“故中国传统政治，其中央、地来越大。由于“市销对路”，养士成风，文士们的身方之政府，尽由士人组成，当名为士人政价与地位也越来越高，正如顾颉刚所说：“盖战国时有才之平民皆得自呈其能于列国君相，知识既丰，士阶层起源于春秋时代。其前身是西周统治阶级最低级的贵族，有的是从上层贵族败落下来更加以无碍之辩才，则白衣立取公卿矣。

公卿纵难的，有的则是靠军功从奴隶或自由民升上去的。他得，显者之门客则必可期也。”【20终于形成“得士者们不事劳作，靠少量的禄田和奴隶养活。到了春秋得天下，失士者失天下”的空前态势。这便进一步时期，周天子大权旁落，诸侯争霸，明争暗斗，对于刺激了大批文士投身于“君人南面之术”的钻研与收稿日期：2006-05-09作者简介：汪国风(1938一)，男，江苏仪征人，天津画院教授。万方数据竞争。其中的佼佼者，大多是贵族的后裔，不但具观，亦即道家所谓的“君人南面之术”或儒家的“礼有文化上的优势，而且精神上充满自尊和自信，常制”——正如清末民初的大学者沈曾植所说：“且以“王者师”自居。统治者们也往往降阶相迎，以学者，礼之所出，礼也者，国人之准则也。”国师待自以为“天纵神明”，不可一世的皇帝或王统，那时的士阶层社会地位之高，登龙之捷，不但自然不愿意接受道统的规范、监督和制约，也曾对在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就是在人类历史上大约也它视若无睹，弃若敝屣。然而，一意孤行的结果则绝无仅有，所以他们才能一开始便高举着“以天下往往不是改朝便是换代，尤其是秦朝二世的灭亡，为己任”的大纛，成为变革大潮中叱咤风云的弄潮振聋发聩地将当初“得士者得天下，失士者失天儿。

由此便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灿烂的“百花齐放，下”的经验，化为“得道者得天下，失道者失天下”百家争鸣”时代。那可真是中国士人光辉灿烂的时的教训。正如明代吕坤所言：“故天地间，惟理与势代，也是后代士人和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伊甸为最尊。虽然，理又尊之尊也。庙堂之上畜理，则园”时代。天子不得以势相夺此儒者之所不辞而敢于任春秋战国乱了五百多年，新兴的士阶层对于以斯道之南面也。”M1皇帝或王统终于不得不认同、“君人南面之术”为核心的文化传统的钻研也持续接受士大夫所坚守的道统，自然也就意味着认同、了五百多年。如此众多的社会精英，在如此优越的接受了士大夫的规范、监督和制约，从而形成一个条件下，用了如此长的时间，进行如此集中地研究日趋成熟的士大夫阶层——文官集团和绅士阶层。和实践，在人类历史上实属罕见，其成果的博大精从两汉时期的察举和征辟，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九深，自然也就不言而喻。套用恩格斯对于文艺复兴品中正制，再到隋唐以来的开科取士，便是王统认的评价，我们同样也可以不无自豪、甚至是更加理同道统的证明。作为道统象征的孑夫子，也就从一直气壮地宣称：“这是一次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个“如丧家之犬”的民间圣哲升华为与皇帝平起平最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坐的大成至圣文宣王。

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如果说，诸子百家的历史使命是创建道统，那多艺和知识渊博方面的巨人时代。”[3么，他们的后继者——士大夫阶层的历史使命，则诸子虽号称“百家”，实则一家，所致力者无非是传承、维护、发扬和完善道统，即通常所谓的释都是对中华文明发展之道的探索与总结，说得时髦道、卫道、传道和修道。用宋朝张载的话来说，就些，就是破译中国文化基因的密码，只不过各有所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侧重罢了。他们殚精竭虑、集思广益、身体力行、前世开太平。”两千年来，士大夫也像他们的先辈诸仆后继，通过诸侯争霸的政治实践，不断完善各自子百家一样以天下为己任，无论在朝在野，也不分的学说体系，并经过历史的选择，融汇为一整套安品行高下、良莠善恶，皆将这一历史使命视为天经邦治国的政治规范体系，也就是通常所谓的道统。地义；其中佼佼者，更是言行一致、身体力行、鞠躬道统并非一部汉谟拉比式一成不变的法典，而是一尽瘁、死而后已，甚至以身殉道亦在所不惜。利导、与时俱进的根本原则，诸如定于一尊随着时代的变迁，士的社会角色与社会地位也和仁民爱物、大同理想和均平观念、敬天法祖和求在不断变化。

如果说春秋战国时期的士主要是待价而沽的自由人，那么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的士，便末、抑制豪强和轻徭薄赋等等，不一而足。它也不失去了择良木而栖的自由，沦为不得不从一而终的是具有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的《圣经》或马基雅弗臣属，诸子百家那种高屋建瓴、叱咤风云、“从道不利的《君主论》一类的政治权术，而是听凭王统选从君”的豪情壮志与旁征博引、各树一帜、“天降大用，仅供帝王参考，“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人文 任于斯人”的创造能力，自然也就相应衰退。更何 精神和政治理想。其价值亦不在于西方哲学的逻 况，同样是“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诸子百家 辑严密或理论深刻，而在于符合传统、适应国情、因 可以直接面对由于“求大于供”而求贤若渴的王侯 势从权、便于操作。说到底，道统也就是基于文化 显贵，而士大夫阶层所面临的却是越来越“供大于 传统和历史经验教训的一种与时俱进的社会秩序 求”的局面，与“当今”之间横隔着层层豪门权贵、 87 万方数据 王公贵胄势力所构成的“当局”，要想治国平天下， 地位如何下降，也不论士大夫是如何地鱼龙混杂、 以天下为己任，便须首先以一层层的“当局”为“己 良莠不齐，是否尽职尽责，就总体看，他们确实始终 任”，以致“天下”与“当今”皆成为点缀。

于是乎， 不渝地肩负着自己的历史使命。中华民族的文化 投靠权势，托庇豪门，以图飞黄腾达或安身立命，便 传统与历史，能够一以贯之地传承数千年，士大夫 越来越成为士大夫的主流。换言之，就是禄蠹的时 阶层实在功不可没。 代逐渐取代了巨人的时代，其社会地位自然也就每 二、知识分子 况愈下。到了元朝，士大夫竞沦为比妓女还低一 等，仅高于乞丐的“九儒”。 知识分子是西方文明的产物。更确切地说，是 即便如此，从总体看，士大夫阶层依然程度不 欧洲封建社会末期开始走出中世纪封闭状态，复兴 地在完成着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他们在朝为贸易、掠夺、殖民三位一体的文明传统，”o 重振海上 官，虽然也有助纣为虐、朋比为奸的一面，但在维护 骑马民族雄风向外扩张的历史时期的产物。也就 道统、制约皇权方面，则大抵能同气相求、殊途同归 是说，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阶层，大抵诞 地保持一致，共同构成一个足以与皇权抗衡并日臻 生于 12 世纪。12、13 世纪是欧洲“处于变革阵 成熟的文官集团。无论他们的职位高下或品格各之中”的两个重要世纪，“有些历史学家认为， 12、 异，皆能从社稷之臣与士大夫的共同利益出发，始 13 世纪的经济社会变革比以后任何一场革 终不渝地保证或维系国家机器沿着道统的轨道正为重要，甚至比文艺复兴或宗教改革运 动更为重 常运行。

一旦有所偏离，他们便会在宰辅或公推领 要，因为它比这两场运动更深刻地改变 了欧洲的经 军人物的领导下，同心同德或同而不和地加以匡 济环境和社会结构”。’由于“人口的 增长、商业的 正，从而形成一种即或没了皇帝政府也能照常运行 发展和城市的出现瓦解了封建社会的 结构，并把破 的“自动控制程序”。他们在野则为绅，以族统为 落户、冒险家和倒霉蛋扔上街头， 使他们集中在城 依托，与致仕或待选的官员、望族、贤达、豪强等地 市这个他们的汇聚点”，"J‘‘当 国王们因好大喜功 方势力构成绅权集团。作为皇统的基础，他们基于 而破产，贵族们因私家械斗而荡 尽家产时，平民们 功名利禄或争权夺势，确有武断乡曲、鱼肉百姓、相 却因经商而富裕起来。金钱的 影响开始见于国务。 互倾轧、巧取豪夺的一面；但作为德治的主力，他们 商业成为进入权力大门的新 阶梯，金融家结成一个 从光宗耀祖或长治久安的长远利益出发，则具有保 既被人蔑视又受人奉迎的 政治权利集团。”“民智 护地方、主持公益、济贫宏教、风成化习的另一面。 逐渐开化，人们对文学 和艺术的兴趣日增。于是， 古代的县要比现今大得多，加之交通不便，身为 知识已是事业成功的 要素，科学成了为政的手段， 父母官的县太爷很难直接治理他们的子民，往往只 智慧变成一种社会力 量，文人进入了政界”。

【80 能在县衙内抓抓断案、税赋、治水、用兵一类的大是在这个基础上， 一个以知识为专业，在城市安家 事，日常的行政管理或地方治安则正如《续文献通 落户的知识分子 阶层出现了。他们在精神上是封 考》所归结，“大抵以士大夫治其乡之事为职”，即 建社会与教会专 制的离经叛道者，其社会地位则是 主要靠当地乡村耆老缙绅以“间接管制”的形式襄 新兴阶级—— 资产阶级和市民阶级的一员。商业 理。也就是说，皇统不仅要接受士大夫的监督和制 复兴所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