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以身许国，满门英烈

1897年冬，陈独秀18岁时与高晓岚结婚。高晓岚长陈独秀三岁，为安庆统领高登科之女，因高与陈的嗣父陈昔凡熟悉，又门当户对，才有这门亲事。高晓岚因自幼受继母虐待，虽是将门之女却目不识丁。她恪守妇道，足不出户，思想保守。两个人越来越没有了共同语言，夫妻关系日趋恶化。说来也巧，比高晓岚小10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高君曼，是个新派女性，爱好文学，曾在北京女子师范学院学习，对姐夫陈独秀从崇拜到爱慕。1911年，陈独秀在杭州与高君曼结为伉俪。这引起了全家的反对。陈独秀嗣父陈昔凡认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比陈独秀干革命还难以容忍，骂他败坏门风，扬言今后不许他俩踏进陈家的大门。高家也认为两姐妹同嫁一人为礼教所不容。离经叛道的二人凭着坚决“自由恋爱”的倔劲儿，不顾家庭的反对和舆论的指责，陈独秀干脆带上高君曼私奔，从此形影不离。这也是陈独秀的政敌和对手，屡屡抓住陈独秀这个“生活作风问题”，大肆宣传，给陈独秀泼脏水，想通过私德人伦来攻击新文化运动的领军人物陈独秀。

高晓岚为他生下的三儿一女中，有三位都为革命事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高晓岚于1930年9月9日病逝，终年54岁。

长子陈延年，1898年生于安徽怀宁，又名遐延，革命烈士，中共早期领导人之一，为中国解放革命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 。1915年入上海法语补习学校、震旦大学学习。1919年1月与黄凌霜等组织无政府主义进化社，创办《进化》杂志。1922年6月，与赵世炎、周恩来一起创建旅欧共产主义组织--中国少年共产党，并担任宣传部长。同年秋，加入法国共产党。不久，经中共中央正式承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1924年10月中共广东区委书记。1927年任中共江浙区委书记，被选为中共第五届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候补委员，不久，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1927年6月26日于上海被捕入狱，7月4日英勇就义，年仅29岁。2009年9月，陈延年被中央宣传部、中央组织部等11个部门评选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次子陈乔年，1902年生于安徽怀宁，1915年入上海法语补习学校学习，两年后进入震旦大学学习。1919年底赴法勤工俭学，1922年发起成立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同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是中共旅欧支部领导成员之一。1923年4月到苏联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1924年回国，先后任中共北京地委组织部部长、北方区委组织部部长。1926年3月18日北方区委组织一万多名群众，声讨英美日等八国无理通牒中国的罪行。在陈乔年等北方区委领导人的带领下，游行示威群众向北洋军阀段祺瑞执政府门前行进，陈乔年被敌人刺刀刺伤胸口，在这种情况下，仍然组织群众进行撤离。1927年陈乔年在中共五大上当选为中央委员。同年5月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6月起任中共顺直省委委员、中共中央代秘书长。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中央于1927年8月7日在汉口召开紧急会议，会后被党中央调任湖北省委组织部部长;同年秋，又被调任中共江苏省委组织部部长。他秘密深入工厂、机关和学校，恢复被破坏的党组织，重新聚集革命力量。1928年2月16日中共江苏省委机关遭到破坏，陈乔年被捕。1928年6月6日英勇就义，年仅26岁。

长女陈玉莹与两位哥哥之间兄妹情谊深重，在听说哥哥们一同牺牲后伤心过度。在病倒的同一年里，她病死在医院，年仅28岁。三子陈松年1910年生于安庆时父母已经离异，长大后兄姐先后离世。陈独秀出狱后，陈松年夫妇带着祖母谢氏和刚满1岁的大女儿长玮从安庆乘船到武汉，见到了刚刚获释的父亲陈独秀和与继母潘兰珍，然后继续沿江而上，经重庆，最后到达四川江津。陈松年一家在和父亲流寓江津的日子里，生活十分艰难。全家就靠他们夫妇在江津对岸的德感坝九中教书的微薄薪金维持的生活。在这里陈松年尽力侍奉祖母，陪伴父亲度晚年。在人们看来，陈独秀一生少"儿女情长"。而此时的陈独秀，大概是人到晚年特别怕寂寞，非常喜欢和儿子、儿媳及孙子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正是陈松年一家的到来，给陈独秀平添了不少的欢乐。就这样，陈松年一家在这里陪伴陈独秀直到他去世。陈松年是一个孝子，他既孝敬父亲，也很尊重后母潘兰珍。除了自己直呼潘兰珍为母亲外，他的子女在他的教育下，也很尊重潘兰珍，平时都亲热地叫她二奶奶。在江津，陈松年的祖母谢氏去世了，紧接着陈独秀1942年又在江津去世。由于战乱，陈松年只好把两位老人，暂时安葬在那里，直到抗战胜利后的1947年，陈松年到处求人，才托福建一位心地善良的木材商将祖母和父亲的灵柩用木排装上，沿江而下运回安庆。在搬运灵柩时，陈松年怕国民党见到"陈独秀"三字后捣乱，就在陈独秀棺木上写上了他科举时使用的名字"陈乾生"，安葬在集贤关附近的深林中。所幸陈松年那时没有为父亲立碑，才使陈独秀的墓躲过"文革"浩劫。解放后，他因受牵连而被捕入狱，粉碎四人帮后才过上安定日子。他的一儿三女皆为新中国的建设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其中长女陈长玮工作劳累过度还因此病故。1958年，毛泽东视察安庆时，从当时的安庆地委书记那里得知陈松年的生活困难，看在陈独秀为中国革命作过贡献的份上，毛泽东叮嘱当地政府对他给予每月30元的生活补贴，并安排他进窑场工作。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陈松年被选为安庆市政协常委，安庆市文史馆馆员，安徽省文史馆馆员。

1936年西安事变，陈独秀在狱中听到蒋介石被扣的消息，大喜，在场的人回忆道，“他托人打了一点酒，买了点菜⋯⋯他斟了第二杯，呜咽起来说，延年啊乔年，为父的为你俩酹此一杯子！把酒洒在地上。接着他老泪纵横，痛哭失声。我们见过他大笑，也见过他大怒，但从未见过他如此流泪。”两个儿子可以说是陈独秀一生的遗憾和心痛。

前文已述，陈独秀的第二任妻子高君曼是他原配妻子同父异母的妹妹，天生丽质又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她，在与陈独秀的接触过程中，慢慢将亲情升温成了爱情。与发妻感情破裂的陈独秀宣布要与高君曼结婚时也遭到了父母与发妻的反对，无奈之下两人私奔。高君曼为他生下二子一女。1931年高君曼病逝于南京，年仅43岁。长子陈光美由于历史原因一直隐居四川。女儿陈子美解放后先后在上海和广州生活，因是陈独秀的女儿而受到严重迫害。陈子美的子女也均打成右派或反革命，其与第一任丈夫所在长子屈死狱中。1970年的一天，香港附近的海面上漂来一团黑影。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身上绑着五个大酱油桶在茫茫的大海中漂泊了10多个小时终于漂到了香港。这个历尽九死一生偷渡到香港的女人就是陈独秀的女儿——陈子美。海浪滚滚，运气使然亦或是老天的庇佑，陈子美竟然安全抵达了香港。1975年，陈子美到美国定居。2004年2月25日，她突然发病被送进医院，此间无任何人来看望她。4月14日下午4时，陈子美客死纽约。她在美国纽约皇后区圣约翰医院冷清离世，少有人过问，后事拖了一月之余。当时当地报载，纽约圣约翰医院发言人柯恩4月18日表示，陈子美于2月25日被送到医院，4月14日下午4时许过世。柯恩说，由于一直无法找到陈子美的亲人，院方已向市政府公共行政部门提出申报，请市政府有关单位处理遗体和后事。陈子美去世遗体无人认领的消息见报后，情况才发生变化。陈子美仍在中国大陆的长子李大可（第二任丈夫所生）2004年5月21日得到消息后，立即电告他在纽约的朋友，他正在办理有关手续前往纽约善后，并表示将"按照母亲的遗愿找出当年的结婚礼服，让母亲下葬时穿上"。一个多月后，陈子美的公祭仪式于2004年5月25日在纽约举行。此时，中美关系正常化已经过去了32年，中美正式建交也已25年。在纽约，我们设有海外最大的领事馆，领区有美国东部十个州。

幼子陈鹤年1913年出生，在北大读书期间是当时北平的"三大学生领袖"之一，在北大读书期间，他积极投身到由共产党领导的“一二•九”爱国救亡运动之中。由于表现积极还加入了地下党，并成了一名预备党员。后投奔北京西山游击队，负责电报的收发工作和人员培养。1938年底，陈鹤年携妻子和孩子去了香港，抗日战争期间又回内地。抗战胜利后，再度定居香港，在《星岛日报》工作。陈鹤年妻子及三女一儿均留在北京，解放后均被定为“反革命分子”，直至文革结束。2000年，陈鹤年在香港默默离开人世，走完了他87年的黯淡人生。

2019年是陈独秀诞辰140周年，也是“五四”100周年，陈独秀与高君曼的大儿子陈光美1992年清明节写于四川江津的回忆文章《陈独秀，原谅我此生不敢做你的儿子》首次在互联网上公开。在文中，陈光美写到：数十年来，那句诀别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我陈独秀造了一辈子反，老蒋杀了我两个儿子，还要杀我，判我坐牢，我不怕死不怕坐牢，但是，保不准今后有人还要杀我的家人。”陈独秀死死盯着板凳，突然抬头看着我，“记住，你是陈大成（陈独秀族兄，笔者注）的儿子，不是我陈独秀的儿子，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说完，他的眼泪出来了，我知道，他的眼泪不是为我而流，而是那个他深爱的、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我的生母高君曼。“陈独秀，原谅我此生不敢做你的儿子。我理解你流淌的热血，但你能理解我心中的惆怅吗？”得知陈独秀去世的消息，养母告诫我不要去江津为他送终，因为重庆和延安的人今后可能杀我们。陈光美感叹到：最后一次见面，我忍不住也流了泪，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生父，而是因为他真的悲惨，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理解陈独秀创建党，也不想和任何人讨论，因为这个党让他放弃了万贯家财，牺牲了两个年仅二十多岁孩子，而我的生母高君曼则协助他建党，给他充当秘书，颠沛流离积劳成疾，与他分道扬镳后病死南京，可以说，生母高君曼也是为这个党牺牲的，我经常在心中发问：“陈独秀啊，你为了主义，家人跟着你送了命，你得到了什么？”

是啊，陈独秀，你为了所谓的理想，所谓的真理，你奉献了自己，牺牲了儿子，甚至孙辈都因为惨遭迫害，你得到了什么？你图什么？陈独秀的嗣父是新民知府陈衍庶，后升任道台大人，因为没有子嗣就将陈独秀过继为儿子，算是延续香火了，陈独秀没有继承嗣父陈衍庶的衣钵担当朝廷命官，最终却成了造反大王。陈独秀一辈子坚守自己，矢志不渝。他不怕国民党的牢狱镣铐，不怕蒋介石的威逼利诱，他从未投敌叛变，始终保持“硬骨头”的精神，为了他心中所谓主义，他放弃了满清官宦家庭，放弃嗣父的万贯家财，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奉献了两位烈士儿子，奉献了自己曾经最爱的女人。他在为党探路的年代，因为大革命的失败，主动担当、引咎辞职，后因批评共产国际和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党的同志，被他的学生们“开除”，而代表“中央”做出决定的向忠发却最后叛变，事实证明，授权向忠发的“共产国际”并不能指挥中国革命走向胜利。

在他病逝后，他的多年好友、著名学者程演生如此评价：“他是一直爽直坦白有热情的人，他丝毫没有功名利禄的思想，是一个爱国者，一个为中国找出路的人。他痛心中国政治的不良，社会的污浊，学术的不长进，士风的鄙陋，想要一一洗涤之。他现在死了，他一生努力的成绩，是存在的。”

陈独秀离开人世二十年后，中苏论战，我们在批判苏修，在指责苏联是新沙皇、新大国沙文主义，称之为社会帝国主义之时，是否想到开除陈独秀时为其定的“反苏”“反共产国际”“反斯大林”的罪状？可曾想到陈独秀1938年7月入川后“最后的见解”？当时谈到关于斯大林肃反扩大化的错误，陈独秀是这样说的：“斯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级（即无产阶级一一引者）独裁制之逻辑的发展”，“在十月（即十月革命一引者）后的苏俄，明明是独裁制产生了斯大林，而不是有了斯大林才产生独裁制。”陈独秀认为，把大清洗归结为斯大林个人心术特别坏，这是历史唯心主义。他认为，斯大林做出大清洗这样的事，根本原因在于格别乌政治，即秘密警察制度，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的自由。这与无产阶级专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陈独秀认为，这一大串反民主的独裁体制，才是造就斯大林的根本原因，这种制度不废止，只能导致一个又一个斯大林。我们细细思索陈独秀振聋发聩的呐喊，是否羞耻？是否后悔？是否惭愧？

许多年前，陈独秀作《告少年》一诗：“亦有星星火，燎原势竟成；作歌靠少年，努力与天争。”时光易逝，青春永恒，革命理想高于天！

“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陈独秀在中国的历史上必将永远一枝独秀！

行文至此，看到安庆市政府2021年8月13日所发的一则《通知》，特录于下：经研究决定，将“陈延年、 陈乔年烈士故居旧址”更名为“陈独秀、陈延年、陈乔年故居旧址”，并予以公布。8月17日，安庆市自然资源公告显示（庆自然资告字〔2021〕26号）：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公告竞得人须按安庆市自然资源和规划管理委员会最终批准的规划设计方案要求，出资修复地块相邻建筑面积不低于825平方米的“陈延年、陈乔年读书处”、 出资复建地块内建筑面积不低于2200平方米的“陈独秀、陈延年、陈乔年故居旧址”。经市委宣传部会同市文化旅游和城乡建设部门验收合格后，直接无偿移交市文化旅游部门（土地以无偿划拨方式供应，不动产登记给市文化旅游部门或其指定单位）。否则，视为违约，无偿收回本次出让全部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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