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史研究馆工作的这些年里,我和同事们倾听馆员、服务馆员、牵挂馆员,在践行“敬老崇文、存史资政”宗旨之际获益良多。耄耋之年的他们在“崇文鉴史、咨询国是、民主监督、统战联谊”方面发挥着独特作用,其中的学养和成就屡屡令我们赞叹不已。我尤其向馆员们表达由衷的感谢,他们给了我真挚的友谊、智慧的点拨和坚定的支持。
王章一:你是我很亲的人
2022年我们馆有十几名馆员列席自治区政协会议,我打电话通知王章一馆员,挂电话之前,他说小王,你知道吗,我把你当成那种很亲的人。
我最早熟悉王章一先生,是做馆员书画线上展,王章一先生邀请我给他的专版做“按”。“按”其画,就得识其人。我先识得的是,王章一先生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乌海市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胡楊山水东方画院院长。其次识得的,才是王章一先生的画,色彩简单,黑白分明,画风恰是画家之间理念和思想相互区别的东西。王章一先生的画,善于将画笔的功力和墨彩等物理现象,转化为我们欣赏到极致时,身体和大脑产生的化学反应,尽显书画魅力和亲切感。我再次识得的,是王章一先生的专注,我和先生同去参加华北五省书画联展,参观采风的过程中掉队的人里不乏王章一先生,在我看来,先生懂得非常之光常在险远,他对书画或景物的痴迷,与时间无关。
我最终识得的,是王章一先生的亲切。我曾有幸得了他一幅画作,并将其赠与支持我从事公益活动的企业,用来感谢他们为留守儿童筹集了必要的生活物资,王章一先生得知后,又以实际行动进一步鼓励了我。我和同事带着 40多名留守儿童,坐飞机从呼和浩特飞往王章一先生所在的乌海市时,王章一先生盛情邀请孩子们到他的画室作客,观摩现场作画,向孩子们讲述了他的艺术生涯,为每个孩子准备了亲手创作的书画作品,孩子们高兴得直蹦。那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离开乡村,第一次站在画家旁边,看画家作画,听画画的故事。或许,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诗和远方。那次活动结束后不久,孩子们在乡村,在麦田旁边,勇敢地举办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书画展览。王章一先生得知后,连说了几个“好好好,太好了!”
之后,王章一先生一直支持我关注弱势群体,并赠与我一幅字——“风雪挡不住,处处是阳天”。这些年,我们累计筹集捐助过500多个留守儿童,每一次我们都觉得王章一先生就站在我们身边,笑容满面地说着“好好好,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想跟王章一先生说,您觉得我很亲,其实,很多人都觉得您很亲。
满都拉:让我们拥抱一下
满都拉先生已经习惯和我电话拉家常了,有时候问问我忙不忙累不累,有时候讲讲他最近的创作情况……虎年春节前的一段时间,满老师突然“消失了”。正值年底,单位各种总结“赶”在一起,忙碌之余,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满都拉先生在忙什么呢?”正想着,满都拉先生来了电话,激动地说自己“挺”过来了,第一时间就想见到我。
到了他家,一开门,满都拉先生第一句话就是“让我们拥抱一下,好吗?”他说突然脑溢血,住院不能动了,躺在病床上都在想,这辈子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了。听了之后,心里又甜又酸。
满都拉先生一直以其45岁那年,揣着一本新华字典,在内蒙古草原深处和沙漠中用羊鞭子奋笔疾书的印象,激励着我。如今70多岁了,他的书法在落墨处有许多耐人寻味的写法,我深知他走过的草原和沙漠,他的书法是在开阔的天地里思考出来的。满都拉先生非常勤奋,有时候兴致来了,半夜两三点起来开始创作,《道德经》《金刚经》等楷书长卷就是这么出炉的。满都拉先生是我的良师益友,我们虽然是出生在不同年代的忘年交,但我们都贯彻着一个共同的思想,执行着共同的原则,怎样创作,怎样工作,才能有益于人民、社会和国家。
2019年7月开始,我按自治区党委组织部的安排到油坊营村驻村扶贫,满都拉先生一口气写了100多幅书法作品,“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跃然纸上,这些集成概括国家层面、社会层面、公民层面的价值目标、共同追求和价值准则,我们都一一裱好装框,摆放到了每个建档立卡贫困户家里和心里。他还用风骨峻拔、卓然不群的榜书书写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赠送当地的林业部门。正如满都拉先生所说,艺术本身就是一种语言,为老百姓服务,与群众的情感相联系时,才实现了自己历史使命和行动价值。
我和满都拉先生现在依然习惯于打电话拉家常,知道彼此就在身边。我时常隔着电话学着他的口气说“让我们拥抱一下吧!”满都拉先生立刻回复道“哈哈,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病又好了一些!”
邢野:送你一本好书
每一个馆员,都有着深厚而不平凡的智慧故事,馆员的成就可谓数术有专攻,包罗万象。邢野先生就是不多见的通志专家。50多年走遍内蒙古自治区103个旗县市区和晋、冀、陕、甘、宁等省区,行程约15万公里,骑坏7辆自行车、3辆电瓶车,采访600余位专家、学者、旧社会的馆员、30多位乞丐。收集到“红色文化”“草根文化”“乡土教材”等文史资料、志书、大事记、年鉴、传记、家谱等15万册,被评为“内蒙古十大藏书家”“地方文献收藏大家”。他多次把收藏的资料捐给图书馆等单位。接待慕名前来索取、借阅的国内外来访者千余人。
当然,我也经常向邢野老师借书,而每一次借书都是一次参观。为了帮助油坊营村设立品牌发展集体经济,邢野老师带着我拿着手电筒,在他的通志馆楼上楼下一个个书库里转,一个个分区里找,一本本藏书里翻,终于如获至宝地找到了油坊营的历史。依据这段历史,油坊营村集体经济企业讲述了油坊营的故事,注册了“油坊营”商标,利用扶贫资金建设了油厂,以当地的胡麻和葵花籽生产出了一级品质的食用油,产品的包装上印上了油坊营榨油的历史背景,实现了品牌和地理的结合,收到了经济回报,产品还被收入国务院扶贫产品名录。
我的扶贫工作结束回到岗位后,县里许多部门和同志依然委托我向邢野老师求助,邢老师每次都热情回应,大力支持,甚至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不辞辛劳地在他的通志馆楼上楼下一个个书库里转,一个个分区里找,一本本藏书里翻。他说:无论是个人还是社会,与人为善都是最基本的要求,我把自己当作县里经济、知识和社会的一分子。与邢野先生成为好朋友之后,我学会了自己看待自己,力所能及地为社会服务,人才更有尊严。
邢野先生除了藏书,自己也出书,每一本书都是他的经历和信念。时常盼望着邢野先生推开我的门,笑着说:“小王,送你一本好书。”也盼望着看到他的赠语,从他的殷殷期望中,从他的字里行间,找到启迪和力量。
康庄:有空来玩儿啊
记得我第一次去康庄先生家“玩”,差不多是一次采写访问。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当聊到书法艺术追求创新时,康庄先生的教诲令我受益终生。他说“不断丰富书法艺术基础理论是十分必要的,但是创新不是新奇怪,而是把握自我,静中求变。所谓把握自我,就是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对书法的基本认识不能丢,所谓变,就是在继承基础上的创新,不失平和、温文整洁,不能空中楼阁,更不能空穴来风。”与进康庄先生一席谈,如同让我走进文化大河里的一汪泉、一条溪,顺流而下就是一江水。期间,我用相机了给他拍几幅图片,至今还挂在康庄先生家里。
我第二次去康庄先生家“玩”,是邀请他为扶贫产品胡麻油题写“油坊营”品牌商标。康庄先生曾是内蒙古文联副主席、内蒙古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评审委员,在业界威望甚高。听闻为村集体经济题字,康庄先生二话不说,提笔就写,一股脑写了四遍,挑选最好的一幅送给了我。
第三次去康庄先生家里“玩”,我是兴高采烈地拎着两桶油进门的。康庄先生说他只要油桶不要油。因为油桶的包装纸上印着他题写的“油坊营”,他要留作纪念。我说您的三个字改变了许多农民朋友的生活,您通过爱心、人文关怀和村民们彼此连接,哪能不品尝一下他们幸福的味道,得知我已经付款给油厂了,康庄先生才放心地留下了,并说随时准备继续为乡村振兴尽一份力。实际上,康庄先生的字不仅仅驱动了利润,也鼓励了多个利益相关者——顾客、经销商、关心民生的干部群众,他们用实际行动青睐着“油坊营”品牌,继而通过有意义的购买和推广,促成了民生福祉的改变。
虎年春节前夕,我随自治区领导看望康庄先生,这是我第四次来康庄先生家。他向我打听“油坊营”集体经济状况,得知“油坊营”食用油当年的盈利就回本了,现在被呼和浩特的粮食企业承包中,康庄先生再三嘱咐我们,要挖掘文化故事,利用绿水青山,开展特色经营,把油坊营建设的越来越好。临走的时候,康庄先生还是那句“有空来玩儿啊”。这句话是一种情感,一种深情的帮助和指引。
火华:你好,导演
提起内蒙古,便不由地会想起《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这首歌。听到《美丽的草原我的家》优美的旋律,便又会不由地想起内蒙古。是谁用一首歌,把一片土地表现得如此出神入化、入木三分,并在历史的长河中显露出其穿透时光的魅力,在世界各地广为传唱呢,这就是词作者火华先生。
2016年10月19日,自治区直属机关工委文艺联谊会主办了“光荣与梦想”朗诵交响音乐会,我担任了活动的导演,诚邀火华先生讲述《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的创作故事。这是一次公益演出,演职人员150多人,没有任何演出补助,火华先生也不例外。朗诵音乐会前后两次彩排,每次按顺序走场,到火华先生的时候,时候都不早了。火华先生每次都提前到场,着装正式,耐心等候。正式演出那天,老播音艺术家张述、张平同台朗诵了《琴弦上的故乡》,然后是火华先生缓缓走上舞台满含深情的讲述。
“1975年的夏天,汽车载着大学刚刚毕业的我们,奔驰在广袤的东乌珠穆沁草原上,放飞着年轻人扎根边疆的梦想,草原上白色的鲜花像皑皑白雪,蓝色的似蔚蓝天空,紫色的仿佛紫色云霞……还有那牧民们火热的生产生活情景,草原那种家的感觉给了我灵感,这首歌自然而然从心底深处流淌了出来……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高压电线云中走,清清的河水映晚霞。草库仑里百灵鸟儿唱,牛羊好像珍珠洒。啊,灿烂阳光照草原,草原风光美如画。灿烂阳光照草原,草原建设跨骏马 ……”掌声经久不息,观众们起立,乐手们都在敲打着琴橼。
那次演出之后,火华先生每次见到我,都风趣地说“你好,导演”。2019年他送了我一本《火华歌词四百首》,题写着化军同志存念。后来,我见到火华先生的次数就少了,有几次,邀请他参加活动,打电话都是他老伴接的,说身体不好了,转达预祝活动成功。2021年10月23日19时35分,火华先生去世,享年80岁。当我在传真机上收到讣告之时,一时语塞并心生敬畏。我在时间和空间伸缩之际,脑海里变换着场景,寻找着舞台上的火华先生,可惜只听到了回荡着的声音“你好,导演”,却不见火华先生的身影。
截稿之际,呼和浩特迎来了第一场春雨,爱人写了一首《春雨至》:
深卧山河角,浅出湖海边。
去时踪声寂,归来锣鼓喧。
金风唤倦草,玉露饮饥田。
陌上别冬貌,街下现春颜。
谨以此诗,致敬所有的馆员老师。
您好,愿丹青永驻,德艺长青。
(作者,王化军,内蒙古文史研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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