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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 岛上名士黄公渚

文史 | 岛上名士黄公渚这是张伯驹为黄公渚所作词中的一句,道出了黄公渚的家世,他和弟弟黄君坦、黄孝绰都是民国文林的雅士。黄公渚在青岛读的是礼贤中学,他的后人认为这就是他的文凭

黄公渚(1900—1964),原名黄孝纾,号匑厂(匑庵),福建闽县人;他出生于官宦家庭,幼承庭训,少治经学,精通诗词,擅长丹青。他的父亲黄曾源曾任济南知府,黄公渚的童年在青州古城度过。“人物一时重雁行,君家声誉旧无双。”这是张伯驹为黄公渚所作词中的一句,道出了黄公渚的家世,他和弟弟黄君坦、黄孝绰都是民国文林的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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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后,黄曾源(字石荪)和一批清朝遗老遗少来到青岛,他寓居湖南路51号。黄曾源的藏书楼名“潜志堂”,与刘廷琛的“潜楼”及于式枚的“潜史楼”并称青岛“三潜”藏书楼。辛亥革命波澜骤起,而青岛此时的主权属于德国。青岛的海面风平浪静,这几位带着藏书和字画来青岛“潜水”的前清官员,诗词相酬,书画自娱,时常结伴去崂山观沧海,带着一身隐逸之气下山。当然,也有像徐世昌这种,静观时局,看海上风云,等待重出江湖的时机。

黄曾源为人耿直,林纾送其出守徽州,有句云:“石孙不因人之曲而曲之,因人之直而直之。且其事人也,不以生死盛衰易其操,阿谀党顺变其言,诚君子也。”辛亥革命后,黄曾源在青岛隐居,拒绝袁世凯的礼聘,可见其一以贯之的风骨。

黄公渚与父同居“滨海一楼,朝夕相慰”(刘承斡《匑厂文稿·序》)。黄公渚的青少年时代在青岛度过。自1946年再度执教山大,黄公渚成为青岛的一张文化名片。

崂山诗词,有千仞揽辉之概

黄公渚幼年习画,受林纾影响,擅长山水。后效沈周、文征明、李流芳等名家,得黄宾虹指教,技艺猛进。“晚年师法造化,搜妙创真,笔力刚健,力透纸背,信笔拈来,妙合自然,诗、书、画融为一体,互为表里,相得益彰。”

喜爱崂山,黄公渚一生不同时期多次登临。从他以崂山为主题创作的诗词、游记来看,蔡元培、谭延闿、张伯驹、潘素、吕美荪、启功、惠孝同、路金坡、刘福姚、袁道冲等一批名流,都曾与黄公渚同游崂山。

黄公渚先生的诗大部分题于崂山山水画中,其在《劳山纪游百咏》写到:“癸酉(1933年)乙亥(1935年)间,余逭暑崂山饭店时,偕岳子廡识,遍遊山中名胜,道途所经,参诸志乘,询之父老,每有所得,记以小诗,日积月累,得七绝乙百章,并图其迹,以当卧遊。”

1934年4月,蔡元培在时任山东省主席韩复榘、青岛市长沈鸿烈的陪同下,游览了崂山各处景观,并到太清宫阅览了珍藏的明版《道藏》。韩复榘阅《道藏》讫,嘱曰:“道藏经乃为国家之古迹,藏之于名山庙宇宫观,可为镇山之宝,当建筑阁楼安放供奉,专人守护。”道人答曰:“敝庙现在穷困,经济缺少,无力建筑。”沈鸿烈云:“回青岛由官府设法筹备,实行建筑。或本庙住持去青岛,各商号捐写布施。”当日午后,蔡、韩、沈同侍卫乘轮船回青岛。后因时局有变,藏经楼未见实施。1934年8月和1935年8月,蔡元培客居青岛避暑,曾去崂山游览。黄公渚和蔡元培结伴游览崂山,应在这个时间段。

黄公渚在古文献学、版本目录学、古典文学、金石学及文物鉴定等领域也有相当高的造诣,受到当时学界的普遍推崇。他的著作很多,有《匑厂文稿》(陈三立题签)、《匑厂词乙稿》、《劳山集》。

除了出版有大量的古典文学选本,黄公渚的名字还与20世纪30年代的两本杂志紧密联系在一起。

1932年11月15日,《青鹤》创刊于上海,每月出版二期(半月刊)。1937年7月30日,因“七七事变”爆发而停刊,共出版114期。陈赣一担任《青鹤》的总编纂。《青鹤》之名,出自《拾遗记》:“幽州之墟,羽山之北,有善鸣之禽名青鹤。”这本杂志以“青鹤之善鸣”自喻,借吉祥之禽之名,“唤醒并世士大夫之迷梦”。《世说新语》云:“青鹤鸣,时太平。”这本杂志还有一层含义,经历了“一·二八事变”的上海,日寇蓄意炸毁商务印书馆和东方图书馆所,兵燹书厄之后,创办《青鹤》杂志的同人希冀天下太平。

《青鹤》是一份典型的同人刊物,也是一本旧派文人的刊物,成为传承弘扬国学的阵地。刊登年谱、诗词、笔记、字画。栏目设置有插画、论评、中外大事记、专载、名著、丛录、文荟、词林、考据、谐作等。作者群体为柯劭忞、陈三立、傅增湘、于右任、孙雄、夏敬观、陈石遗、李拔可、黄秋岳、梁鸿志等,多为文化保守主义者,国学根基深厚。

黄公渚在《青鹤》上发表多篇骈体文,影响甚大。黄公渚是《青鹤》作者队伍中的后学,却能跻身于硕学耆宿行列之中。

黄公渚与《青鹤》同人交往甚密。他与夏敬观、陈赣一等一起合作扇面,又与夏敬观、叶恭绰一起组织画社。他为“词林”一栏题词,并为《青鹤》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发表最多的是诗词,与其弟黄君坦在《青鹤》上发表的诗词超过百首。

上海交游,隐然为东南大师

黄公渚在青岛读的是礼贤中学,他的后人认为这就是他的文凭,后来他以中学文凭执教多所大学。黄公渚在青岛时间日久,声誉日隆,便去了上海。最初在上海鬻画为生,后来黄公渚的才干为刘承干所赏识,被刘承干聘为嘉业堂秘书。嘉业堂藏书楼缥缃满架,黄公渚沉浸在万卷藏书之中,饱读善本。黄公渚后来写了《吴兴刘氏嘉业堂藏书纪略》一文在《青鹤》杂志发表。

刘承干,字贞一,号翰怡、求恕居土,晚年自称嘉业老人;浙江省吴兴县(今湖州市)南浔镇人,近代著名的藏书家与刻书家。刘承干一生痴心藏书,醉心刻书,用心护书。他倾巨资藏书、刻书、聚书60万卷、20万册,并精心设计建造“嘉业堂藏书楼”用以庋藏。缪荃孙在《嘉业堂丛书序》中说:“诸藏书家多佚出之本,无不归之,收藏遂富甲海上。”鲁迅曾经到上海青海路嘉业堂买过书,他发过感慨:“有些书则非傻公子如此公者是不会刻的。”民国九年至十三年,刘承干辟地20亩,靡金12万,在小莲庄鹧鸪溪畔建成藏书楼。该楼位于南浔镇西南郊,四面环水,楼呈口字形,是一座典型的园林建筑。

就年龄而言,刘承干大黄公渚19岁,是黄公渚的父辈。刘对黄赏识有加,惺惺相惜。黄公渚遇到刘承干是他的运气,得以进入上海的文化圈。黄公渚往来于上海与南浔之间,与江南名士交游甚密。

郭同文先生在《忆文学史家黄公渚》文中提到:1924年黄公渚到上海后,师从陈三立学诗,从况周颐学词。笔者查阅了李开军先生撰写的《陈三立先生年谱长编》,有多处关于黄公渚的记录。

1924年12月18日,陈三立在塘山路寓所宴饮,坐中客有郑孝胥、林开暮、黄公渚等人,并作诗消遣。这大概是郑孝胥第一次见黄公渚这位后生,他在日记中写道:“于伯严坐间晤黄石荪之子,字公渚,闻著作甚富,今就刘翰怡馆。”陈三立、郑孝胥是晚清享誉文坛的人物,都对黄公渚青眼有加,可见黄公渚名不虚传。当然,郑孝胥对黄公渚这位后生在日记中写上几笔,还有一个原因,他和黄公渚的父亲都是福建闽侯人。

黄公渚在上海与这些人物交游,开阔了眼界,丰富了阅历,这对于他的诗词创作大有裨益。后来陈三立为黄公渚《劳山集》题签,有鼓励提携之意。1926年,黄公渚在商务印书馆出版《黄山谷诗选注》,可能受到陈三立的影响。陈三立对黄庭坚极为喜好和推崇,学黄庭坚诗之风神、格调、气味,他还极力奖掖并指导年轻一辈人学黄庭坚。

1927年,华安大厦重阳节登高雅集,黄公渚作《丁卯九日集华安市楼登高记》一文,记其盛况:“岁在丁卯,缶庐诸公,循汝南之故事,集海曲之羁宾。”“自缶庐一降,或矜珠玉之思,或奋龙蛇之笔。”这篇雄文收录在《匑厂文稿》(卷四)。

20世纪80年代,南社诗人周子美老先生曾说:“黄先生青年时代曾步庾信的《哀江南赋》韵写成《哀时命赋》,此文一出,传诵大江南北,有洛阳纸贵之誉,以是先生有‘江南才子’之称”。

钱钟书之父钱基博先生在他的《现代中国文学史》中将黄公渚列为骈文四大家之一(另三人为刘师培、李详、孙德谦),20多岁的黄公渚比肩刘师培,可见其地位。

黄公渚在上海卖文鬻画,其润例和陈三立、吴昌硕一起刊登在《青鹤》杂志上。四方执贽请业者接踵而至,“隐然为东南大师”(李宣龚《匑厂文稿·序》)。

山大执教,春风化雨育人才

1934年,黄公渚被山大校长赵太侔聘为教授,来青岛山大中文系执教。他为中文系学生讲古典文学,开设的课程有“古今体诗及习作”“词及习作”“汉魏六朝文及习作”“唐宋以降文”等课程。

1936年,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将划给山东大学的教育经费减为一半。赵太侔愤然辞去山大校长一职。齐鲁大学林济青来青岛担任山大校长,仍聘请黄公渚为教授,但他飘然一身去了北京。抗战期间,黄公渚在辅仁大学执教,一度担任北京艺专校长。

抗战胜利后,山大在青岛复校,他讲诗词及“目录学”。

从黄公渚开的课程,可见他的授课特点:鉴赏与习作并重。他讲授古典诗文时,讲文章,就要学生摹写文章;讲诗词,就让学生练习作诗、填词。

1953年,郭同文考入山大中文系,师从黄公渚学习古典文学,毕业后做黄公渚的助教。先后听黄先生讲楚辞、魏晋南北朝文学史、隋唐文学。在郭同文先生的记忆中,“他精通韵律,喜吟诵,在课堂上评赏名章佳句,把原作之妙趣表达得活灵活现”。

有一次,黄公渚讲完山水诗派开拓性诗人谢灵运之后,兴致勃发,去崂山探奇访胜。时值金秋,黄公渚、郭同文师生游南九水,暮宿崂山饭店。郭同文记得他在崂山饭店创作了优美隽永的《清平乐·秋日游南九水》。

20世纪50年代,李昌玉在青岛山大中文系求学。黄公渚是他的业师。他在纪念黄公渚先生的文章中写道:“1957年上半年给我们讲授魏晋南北朝文学史。”

李昌玉怀念文中的一段,谈到黄公渚授课的具体情形,绘声绘色,生动形象。让我们跟随李昌玉,一起穿越到20世纪50年代中文系的课堂,聆听黄公渚先生的声音,一睹名士神采:

上课讲解作品,他好像是一位高明的导游,带领着我们游览山川胜境,叫我们品味语言文字的意蕴。遇到精彩的诗句,如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摘下眼镜,略略停顿一下,瞅着我们,啧啧叫“好,好,好”,然后就叫我们“圈,圈,圈”,引导我们品味古诗古文,感到津津有味,领略其神韵。他因为古代文学知识渊博,自己又有创作实践,所以具有很高的审美能力,信手拈来,都可以把我们引入诗情画意的胜境,感受名篇名句摄人心魄的魅力。

李昌玉呈现的黄公渚讲课的细节,具有很强的感染力。魏晋风度有遗响,瘦削的老夫子,授课的形象跃然纸上。古诗词教学,紧要之处在于品赏,领会意境和神韵。黄公渚显然不是那种口吐莲花、口若悬河的教授。他写作一直使用文言文,即使讲课,也不擅长使用白话文。他的讲课不是胜在口才,而是经过诵读、鉴赏之后的传心,像得道的高僧那样,以心传心。

在郭同文等弟子的心目中,黄公渚对学生、朋友很亲切,随和,没有架子,也不装腔作势。童书业(山大历史系教授)家里很乱,也没有画画的工具,就到黄公渚家里去画。他们两个性格、趣味很合得来,都是文史方面的大家。当然,在追随潮流的人看来,黄公渚就是老古董,旧式的文人,迂腐。

在急剧变革的时代,黄公渚在政治运动频繁的时代,有些不合时宜。像他这样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名士,不为时代珍视,他的价值却在历史的山水之中显现出来。黄公渚其人其诗词,让人想起这样一副联语:“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这样的人物,在那个年代,渐渐式微了。

20世纪50年代,黄公渚与山东大学中文系冯沅君、陆侃如、高亨、萧涤非合称“五岳”。

岛上名士,书房谈笑有鸿儒

1948年,黄公渚全家由青岛湖南路51号搬迁至观海二路3号甲。观海二路名流云集,如今的观海二路49号,是王统照故居;观海二路3号甲,是黄公渚故居;观海二路13号,是王献唐故居。红色的屋瓦,起伏的台阶,幽静的院落,组成青岛老街的特有意境。经过几十年岁月变动,观海二路上的名人成为传奇。王统照故居的双榆仍在,黄公渚故居的小楼犹存,但是,这条路上的书卷气和文雅之色,被岁月冲刷殆尽。

观海二路3号甲时常浮现在黄达的梦境之中。

晚年定居在镇江,黄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1948年,我考取山大。我考的是农学院园艺系,在泰山路,所以即便在同一所大学,我们接触的也不多。父亲回到家里,就一头扎进书房,念诗作画,有时候念着念着就唱起来了,我们都偷着笑。”

黄达还说:“父亲用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叔叔不在家,婶婶身体不好,还有奶奶和姑姑,以及孩子们。父亲每月将工资留一部分买他喜爱的书籍和画作,剩下的交给奶奶管理。他不限制我们的爱好,所以我们几个人都考学出去。”

1949年6月2日,青岛解放。黄公渚依然在观海二路3号甲吟诗、作画,他家中来求教的学生多了起来。1953年秋,张伯驹、潘素、启功等来青岛,都到观海二路3号甲的寓所中切磋画技,诗词唱和。观海二路3号甲好似一个强大的文艺磁场,吸引着岛城内外的文人墨客。1962年8月,京、沪、宁、鲁四地数十名著名国画家聚集青岛,研讨中国画风格。其间,于希宁等八位画家在黄公渚家共同创作了一幅国画《秋光图》,分别画了礓石、桂花、菊花、鸡冠花、凤仙花、红果和竹子等。黄先生题词作跋诗中最后两句是:“自是一年秋光好,百花齐放占年芳。”

周馥、周叔弢父子寓居青岛多年,与黄曾源、黄公渚父子来往密切。辛亥革命后,曾任山东巡抚的周馥在湖南路上建了宅院,与黄曾源家临近。周叔弢和黄公渚同是藏书家。周、黄两家可谓通家之好。据周叔弢1963年4月27日《日记》:“午后……到文化商店,选墨二枚。遇黄公渚,已二十馀年不见,同到苗海南处看大涤子《巢湖图》。”随后,又“到公渚家,匆匆看画数卷,题跋中有洪昇、孔尚任、徐釚,皆难得”,并记“公渚以所画山水一幅见赠”,足见二人的情谊。

周叔弢日记中提到的苗海南是著名企业家,与周学熙一样,靠纱厂起家。周学熙在青岛创办华新纱厂,苗海南、苗世德兄弟在济南创办成通纱厂。苗海南为学习纱厂经营业务,隐瞒身份,到青岛华新纱厂当了半年工人。苗海南常住平原路25号崔士杰公馆,他是崔士杰的东床快婿。

崔士杰是一位实业家,着意发展民族工业,在济南创办仁丰纱厂,并任董事长。因与苗海南都在济南创办纱厂之故,崔士杰青睐苗海南,将女儿许配给他。他的眼光的确看得远,苗海南由实业进入政坛,他曾担任山东省副省长。

黄公渚与崔士杰、苗海南翁婿都有深厚的交情。崔士杰的一箱子照片、文档寄存在黄公渚家,文革中,给黄家带来弥天大祸。这是后话。

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50年代,青岛的一家书店,将诸多名士联系在一起。

创办于1938年的敬修书局在芝罘路惨淡经营。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孙敬修将书局搬迁到平原路21号。在黄公渚的建议下,改名复兴书局,重新开业。1956年复兴书局改为“合作书店”体制,1964年停业。目录学家张铮夫、文学家王统照、国画家杜宗甫、水彩画家吕品等文人墨客,都是这里的老主顾。

据书局创办人孙敬修的儿子孙玉琨回忆,来得最多的是黄公渚,“他住在观海二路3号甲,每天回家都要经过书店,进来像在图书馆一样找书,坐在那里看,有时候还会带回家”。

投缳自缢,万卷藏书化灰烬

在历次运动中,黄公渚都安然无恙。他是怎样在风云突变的1957年顺利过关的?

黄公渚先生说:“我已快60岁了。过去,我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因此我也不问。对行政工作知道很少,甚至可以说完全不知。五年来换了多少党委,不知道。我不认识房副书记,房也不知道我。如果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我的确不能发言。但这里邀请,民盟督促,我总得发言。(我)年虽近60,但接受革命理论才6岁,发言不一定对头,请‘童言无忌’吧。……”黄公渚不得不说,但说的全是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意见,算是绕弯弯,搔痒痒。事实上,一个连学校领导是谁都不认识的教授,一个与世无争的文人,他的一以贯之的人生态度,让他免于这次风浪。

1958年,山东大学迁往济南。随着山大教授前往济南,岛城风流烟消云散。黄公渚因为年事已高,得到山大校长成仿吾的照顾,准许留在青岛,带研究生。他成为岛上孤单的名士,守护着一脉文雅。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他住在观海二路3号甲。这是一座两层小楼,书房名为“七十二叠山房”。他以为藏身藏书楼之中,就会避开历史的风浪。谁知,他还是没有躲过运动。

1965年1月1日,新年第一天,处于低谷的一介瘦弱书生,看不到任何希望,为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清白,在山东大学13号楼102号宿舍投缳自缢(户籍登记的去世时间为1964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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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渚遗像

不知道黄公渚是如何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学生让他次日再交代时,黄公渚笑着说:“你们等不到明天了。”吃过晚饭,他将身上带的粮票送给了一位学生,只说了一句话:“用不着了。”

噩耗传到观海二路3号甲,一家人陷入无助和惶恐之中。这是悲剧的开始。

有一次,红小将闯进黄公渚的书房,将黄公渚收藏的古籍善本、书法字画、手稿抄稿,统统清运到马路上焚毁。一时间,火光冲天,黄公渚家传的《四部丛刊》,连同古籍善本、金石拓片、名家字画、创作手稿,统统灰飞烟灭。万卷藏书化为灰烬,在空中飘飞,纸灰落到大海。藏书数量众多,长时间的焚烧,以致马路柏油融化,出现一个大坑。黄公渚的孙子黄毓璋记得,家中堂屋悬挂的一幅明代的名画,也被焚毁。看到观海二路上冒出阵阵轻烟,青岛市博物馆的人闻讯而至,心急如焚地赶来,只抢救出零星古籍和字画。

1976年后,青岛市博物馆发还黄公渚旧藏,黄公渚的女儿黄靓宜决定将善本和精品画作捐赠给青岛博物馆。而一些价值不大的古籍,黄毓璋还记得用地排车拉到中山路古籍书店处理了,以免目睹旧物,想到家难伤心。黄毓璋手边,只有一幅爷爷黄公渚的小尺幅的画作,是青岛市博物馆当年在火堆中抢回的。

1980年在山大为黄先生补开的追悼会上,著名学者殷孟伦老先生痛心疾首地问道:“像黄先生这样的全才大家,今后到哪里去找?”这真是无法回答的天问,只好问苍天了。

黄公渚一生,在青岛生活的时间最长(34年),他守望着崂山。如同一朵出岫的白云,最终被莫测的罡风撕碎,吹散,消逝于海天深处。

观海二路3号甲,黄公渚故居两层的小楼今犹在,经历沧桑,物是人非。黄公渚,这位岛上最后的名士,如同广陵散,曲终人亡。后人提及,无不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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