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爱看话剧，无论大小剧场。大的么，叙事正统，制作精良，但受限于其表现形式，同样的时间比电影容量少太多了，而且朗诵腔总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也受不了大声喊出来的内心独白；小剧场自然有其特色，和观众的距离大大拉近，但未免有过度追求形式之嫌，很多时候变成了瞎胡闹，乃至还有在台上公然给比萨店打广告的。所以我就大方地承认，能把我吸引去看话剧的，无外乎是扎实的经典剧本，和明星。

此外话剧还有一大看点在于新奇的表现形式，但很容易遭到滥用，并且总被部分人理解为“让古代的人说现代的话”，这里不得不举一个人艺今年的大戏《我们的荆轲》的例子。这个戏恶心了我好几天，直到现在提起它我的耳畔还回荡着女主角那仿佛米兰的夜莺一样的、划破夜空的嗓音…《我们的荆轲》一开场就是豌豆涨价，真不是我说，豌豆涨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还在翻来覆去地念叨？这不是傻逼之笔是什么？

说回理查这部戏。据懂行的朋友介绍，《理查三世》搞不好是今年最好的话剧。我所听到的反馈也非常好，包括我本人这种喜好吃饱了撑的找找茬的人，感想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震撼”。舞台和服装设计都是统一的蓝黑色系，风格简洁，皇家人士着古装，大臣着西装，由于视差并不明显，毫无违和感，下半场理查登基后，换上了一身纳粹风格的军装和气派的军靴，个中意味不言自明。配乐也竭力追求简约风格，以打击乐独奏为主，气势磅礴却不喧宾夺主。可惜我的文字功底不精，无法重现灯光等等是怎么个妙法。

在莎剧与现代生活的对接上，本剧做得出奇有创意。举两场戏为例，一是理查流露出篡位之心，并暗地里设下阴谋之后，伦敦市民议论这一政治事件。舞台上出现了几个几位身着黑西装、戴礼帽的市民的背影，他们手持报纸、雨伞、拐杖，在…坐公共汽车。这一幕实在是太英伦了，与前面的美术风格也毫无偏差，于是全场一阵爆笑。

二是白金汉公爵作为理查的狐朋狗党为他的篡位造势，站在演讲桌前对着麦克风慷慨陈词、振臂高呼（也是全场唯一使用到麦克风的地方），此时剧组的演员集体在过道中担当市民的角色，台上台下互相应和，气氛十分热闹。不得不佩服优秀话剧演员的功底，当时这部分演员距离我不远，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似有丹田之气。与此同时台上的大屏幕中出现了理查在两个现套上修士袍的保安的辅佐下登基，朝民众露出邪恶而羞涩的笑容的情景，两个场景同步进行，令人忍俊不禁。

话剧受限于表现形式，人物易脸谱化，虽说是对演员的挑战，但更多的时候变成了朗诵比赛。但是本作脱胎于莎翁的经典剧本，十分厚重不说，笑点也是很足的。我近来常常感觉戏剧的曼妙之处，其实是在于把心理过程放大了给人看，因为我确实是很难想象，在这个年代，还有谁会跑到剧场去单纯追求剧情的精彩刺激。

我感觉理查其实是个自卑心理很重的人，想必他残缺的身体令他之前受尽了嘲笑，最终造就了无穷无尽的恶。而他之所以能篡位成功，大抵是因为周边人的心中都有容纳罪恶的缝隙，都为恨、私欲、背叛等等所擒获，所以才会被理查利用，才会错过了发现他真面目的良机。另外理查对女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令我想到很久以前读过的一篇江户川乱步的小说，其中的几个女性角色也疯狂地爱着一个驼背，观戏以及读剧本过程中总觉得这种心理绝非莎士比亚杜撰，女性对貌似弱小的畸形之物的迷恋，似乎在现实生活中也能找到根源。

凯文史派西的表演，确实太出色了。在整部三个小时的戏中，他的一条腿始终以十分别扭的方式拧着，背上也加了一个负重物，腰一直是深深地弯着的。这还不算，在最后的高潮阶段，他被吊起来足足离地两分钟…更为了不起的是，周六下午还加了一场。之前我以为这场加戏是B角，但后来问了去了这个加场的朋友，原来还是原班人马！想想，他们一场这么耗费精力的戏，一天演了两场，算下来一共七个多小时，而他已经52岁了！我想这已经不能单纯用职业精神来概括了，这是一种执着，一种狂热。影帝之所以是影帝，除却运气以外，还是有其他的因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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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11月11日去看《理查三世》之前，我看了1997年由艾尔帕西诺指导的纪录片《Looking For Richard》作为预习功课（）。这个全明星版本中，由帕西诺饰演理查，薇诺娜赖德饰演安妮夫人，当时还不到四十岁的凯文史派西饰演白金汉公爵。由于在现场看过了凯文版的，二者相比，我完全有胆量断言，十五年前帕西诺这一版着实是…不太成熟。

首先，帕西诺扮演的是瘸腿驼背的理查，但是很遗憾，腿不够瘸不说，背也不够高，用刻薄一点的说法就是，他演了一个矮子。而且帕西诺纵然是表演大师，表演风格却比较固定，无外乎是眉毛上挑、大喊大叫一类，气场太强，他更像个枭雄，而非理查这种奸懒馋滑、由于身体缺陷而背负上了阴暗心理的小人。

然后是薇诺娜的安妮夫人，帕西诺挑她的意图在于找一个纯真的年轻女演员，可她表演得宛若处女，没有半点丧父丧夫的样子，与凯文这一版中外表妖艳内心单纯的安妮夫人相比，帕西诺和薇诺娜像父女多过像夫妇，缺少情欲张力；况且像理查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费了半天劲只骗来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这也太没有成就感了。

此外帕西诺版本中，凯文的白金汉也不理想，因为白金汉是个虽然坏，却不够奸诈的人，说白了就是直肠子，一看就不是理查的对手；但是凯文的面相和戏路都太奸猾了，远不如凯文版中的黑人白金汉公爵来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