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应算重读,而是新读。虽然这辑论丛出版于1978年7月。
《中华文史论丛》以丛刊方式创刊于1962年,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印(案,中华书局组建于辛亥革命翌年1912年上海,1954年总部迁到北京,但许多古籍旧版铅版仍留在了上海),至1965年共出版了6期,文革停刊。1978年复刊,因此在第七辑括号内专门注有“复刊号”三字,以示这一在国内已经有了地位的文史丛刊杂志有了它的继承性。
复刊号上,首先是“编者的话”值得重视。一、申诉这一丛刊的初衷为“坚持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为文史研究工作者、古籍整理工作者提供一个发表研究成果、交流心得体会的园地”。二、由于“万恶的王、张、江、姚‘四人帮’,出于篡党夺权的反革命需要,疯狂推行法西斯文化专制主义,肆义迫害学术研究人员、禁锢学术研究活动”,因此打倒“四人帮”后,打破了“四人帮”“强加在广大知识分子身上的精神枷锁”,复刊正基于此。复刊后的论丛“将坚决贯彻毛主席亲自制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方针”。还就办好期刊提了具体的三条要求。
复刊号的作者(包括复刊准备前的讨论作者),现在看来,无一不是在文史领域里如雷贯耳的大家。计有:朱东润(案《中华文史丛刊》此前和复刊后的主编)、周谷诚、郭绍虞、顾廷龙、顾颉刚、金景芳、王元化、谷霁光、袁珂、谭其骧、章巽、陈子展、徐中玉等。除了一般性的发言外,复刊号上主文,几可以说是当时或直到今天都是学术上的翘楚文章。如《奴隶主与经古今》(周谷诚)、《商文化起源于我国北方说》(金景芳)、《龚自珍思想笔谈》(王元化)、《〈山海经〉写作的时地及篇目考》(袁珂)、《〈山经〉河水下游及其支流考》(谭其骧)、《记旧抄本古航海图》(章巽)、《六义说考辨》(郭绍虞)、《梅尧臣诗的评价》(朱东润)等。所抄数文目录,都是当时或现在都还在各自学术领域的高峰之作。即便顾颉刚的头条《彻底批驳“帮史学”,努力作出新贡献》一文带有政策(包括政治性和学术性两方面)的拨乱反正意义。但就其专业来说,一谈及其作者“古史辨”的身份和本领来,作者便写道“无汉学基础即不能有宋学,无宋学基础亦不能有清学。清学原为明代空谈心学的反动,而一般人随声学舌,乃集矢于宋学。”这段话除了强调中华学术的继承与发展外,还就宋明学案纠结一事提出了作者鲜明的看法:宋学不仅承前启后,而且它本身的意义有等今天重新认识。对于刚刚才过去的文化专制的文革,这样的言论是需要勇气的——见识和学问两方面的勇气。
这本复刊号,现在看来最值得关注的是陈寅恪的遗稿*《论〈再生缘〉(上)》((下)刊布在《中华文史论丛》第八辑,即复刊后第二期)。《论〈再生缘〉》是陈寅恪双目失明后的第一部长文。此长文前承《元白诗笺证稿》,后启《柳如是别传》,为陈著的文史互证模式和文史通识(“通识之人”和“通识之才”是陈一直的愿景和实践)的重要著述。此其一。其二,此书为大陆首次印行(后收于三联出版的《陈寅恪集-寒柳堂集》)。据说此书的1954的油印本(网上已炒到2000元左右)传到了香港。消息又回到了北京。当传到北京之后,引起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主管文化的周扬等关注,而又因其他原因,与此书相关的传到了中央高层康生、周恩来等处(见余英时《陈寅恪研究的反思与展望》)。足见此书对当时学术(还有政治)方面的震动。其三,刚魂归道山的海外一代史家余英时,治史治文从早年到中年都关注陈著,早年治陈的巜论〈再生缘〉》,中年治陈的诗稿。仅此可见,陈著在海外华人学术界的影响和地位。
*、《中华文史论丛》第七辑即“复刊号”出版时,陈寅恪(1890-1969)、阿英(1900-1977)已成古人。今天,第七辑的作者,除一二外,都已是古人。写此小文便是对先辈的致敬。今天的学人还能如他们之初吗?
另:像这类印于七十年代开八十年代的古籍,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善本了。(202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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