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

史航说，淘旧书这种事跟看风水是很像，要么望着有冉冉气象，要么一眼看上去就恹恹无生气。书这东西，真是可近玩也可以远观的，远远看着，你几乎就知道书店的这一排要不要走过去。

家里旧书已经快堆成了海，史航却从没有在网上买过书。每一本旧书，都是他从各个旧书店里亲自带回来的。逛旧书店淘旧书这回事，已经成了生活中某种下意识行为：“有的书友爱省事，直接去网上淘宝和孔夫子。我是老派购书人，总觉得买旧书如同拜菩萨，总不能上网点击寺庙的页面吧。说到底，这个是心诚的问题，而心诚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虔诚，终究是为了自己心头爽。”

史航在北京常常能淘到好书的地方首选便是地坛书市。然后便是潘家园旧货市场，布衣书局和中国书店的新街口店、灯市口店、隆福寺店……淘旧书的人爱好不尽相同，他的菜则是文史类书籍，包括自传回忆录、书信、日记、年谱，甚至还有起居注、会议记录和讯问笔录之类。《嗜书瘾君子》里说，对于大多数嗜书瘾患者而言，真正决定性的命题是，我们到底读了多少自己书房里头的书？我拿着这个问题顺带问了史航，他却回答：“不一定非要赶着看完，相伴便好。爱人你会想把她用完吗？还不就是常看常新，常用常新。”

史航说：“别人我不了解，但我自己既然是藏书人，也是读书人。其实家中这么多旧书，大多价格平平。家里珍本有一些，但不尽多。民国书一是太贵，而是纸张薄脆翻弄起来不安全，容易折损。我很珍惜自己在旧书店里遇见的那些好书：三流文人的出国杂感，庸才庸见的历史评传和装腔儒商的经营心得，甚至作势女子的情感随笔我都喜欢。陈村曾教导说：‘我们夸一个姑娘好，是在她好的时候遇见她了。’遇到好的旧书店就有这种感觉。好书店就是好书店，你无力抗拒，只能狂奔了去。”

他提到了南京的先锋书店——一个地下仓库般的地方，却明净又敞亮。书店里有妙不可言的坡道，他在书海的坡道下回望时，坡道上那些翻书的顾客宛如仙人在云海中。而南京另一个旧书店的胖老板非常可爱，他当时挑了二十多本，起码有十本都是被长吁短叹卖出来的：“胖老板一边卖一边叫唤自己要是有钱，绝不卖这些书。有人会搞个复印机过来，把旧书珍本复印了赚钱，自己不用舍书又可以赚了银子。我懂他的苦处，我自己就设想过多少次要是开个旧书店会怎样。很明显，没有副本的旧书，我哪里会舍得卖呢？”

史航推荐的几个北京旧书店胜地：

1．中国书店。隆福寺店多年里常去，后来发现灯市口那家更大。新街口的在翻修，不知道何时竣工。西单横二条的店偶有惊喜。琉璃厂不错但价格稍高些。前门店经改造后形同鬼城人气全无……

2．潘家园。近来盗版书多，旧版书少了。

3．一年四季的地坛书市，可以好好扫荡孔夫子旧书一条街：“去地坛我一般拖着两个行李车，左右开工，比较拉风。”

除了北京，各地的旧书店他都爱。而身为长春人的他，最想念的是花鸟市场二楼的旧书店。关于这些总是藏身于二楼的好地方，他还提到昆明的二楼，香港铜锣湾的二楼。史航说：“对于总是缺钱经营旧书店来说，市场的二楼经常是个宿命。”我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好友在微博上看见一人晒书，便寻着去上海复旦旧书店买到那本华丽得让人心醉的乔叟，全精装才60块钱。而那个旧书店，同样是在一个菜市场二楼深处。

爱逛旧书店的人，相信旧书能够暖世界，因为旧书的身体内晒进去了太多的阳光。史航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像《沙郡年记》里说你在森林砍伐树木，一斧子下去，树干里释放出来的，就是十年百年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