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优点。进电影院之前我本来期待值很高,不管是科幻题材,黑色幽默还是苏紫旭的配乐,都是我主观上偏爱这部电影的地方。
电影中的场景和设定,像头戴铝锅、陨石猎人、盖革计数器和硅胶外星人等,本身就大量还原了现实“科幻”事件或致敬中国90年代的科幻黄金年代[1]。
还有电影作为小众题材,没有向商业妥协(《疯狂的外星人》),而是坚持自己的风格并完成,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电影配乐部分取自苏紫旭专辑《绝尘》
再说缺点,主要是形式上的取巧,拍摄风格与内容的割裂,人物塑造过程和结果的问题。
不管是电影的英文名《Journey to the West》,还是电影中众人踏上寻找外星人的组员构成,都很显然是在致敬《西游记》,这是一种取巧的方式。不但此处,电影中的诗、唐志军的人设、精神病院等等都是电影取巧的方式,这些可以帮助电影容易开展剧情,表达内容和营造氛围。
像“使用”精神病人这类本身就很荒诞的要素来制造黑色幽默的取巧方式很简单,只要足够好笑、足够荒诞就行。但像“致敬”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取巧方式,假如没有在取的形式上进行延伸或进一步的解读,表达自己的内容,仅仅是模仿,只取形式的巧而没有内容,最终只会显得空洞无物。
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对于《宇宙探索编辑部》中电影的灵感来源和为何采用伪纪录片形式,导演这样说到[2]:
深焦:影片灵感来源是什么?
孔大山:2017年,看到一个电视台新闻,有村民声称抓到了外星人,电视台去他家采访,他非常诚恳地讲述了抓外星人的整个过程,他把记者带到家里一个冰柜前,里面放着一个硅胶外星人。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形象,在讲述与外星人接触过程中,让你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诞感。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伪纪录,他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如果那个新闻是一部电影的话,是一个非常完美剧本和表演的呈现。那是一个最早的启发点。
深焦:怎么理解伪纪录这种形式?
孔大山:伪纪录相当于给你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是现实,现实的假定性语境是什么?是如何把故事讲得和现实中发生的故事一模一样,它有一个很明确的评判标准。比如拍一个很风格化的东西,作为导演来说,这个东西合不合理,解释权在你这,但如果你拍一个伪纪录,评判是交给所有人的,所有人都有生活的经验,知道这个东西是真是假,如果哪句词说得很别扭,写得很傻,观众一下子就能意识到,我们生活中不这么说话,因为这里的逻辑、状态不对,所以伪纪录就会天然地强迫你去意识到表演的真实基准线在哪,怎么在这个框架里去完成导演的任务。
导演最初的出发点是觉得寻找外星人和伪纪录片的荒诞形式很有趣,当然,电影也确实将当中的一些黑色幽默拍了出来,但问题是:这是个硅胶做的假外星人;还是个被麻雀包围带走,死后还会长身体的真外星人?
要拍寻找外星人的电影,有没有实质性的外星人和科幻成分存在,是导演要回答的最核心的问题之一。
明确的有,电影就变成科幻片,和伪纪录片的形式(体现真实感)完全相悖;明确的无,所有现象都可以科学解释的话,会让人直呼上当。
对于采用伪纪录片的形式的电影,我认为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是模棱两可。结尾或科幻的地方留白,看似没有科幻元素,但有些地方解释不通,导演甚至可以通过镜头语言来欺骗观众。至于怎么玩出花来,才是真正考验导演的实力。
但很不幸,导演选择了前者,交出一份形式上最割裂、回答也最没有创意的答卷。
先不提为什么摄像机能准确无误抓拍到所有镜头,摄像师这个卡在第四面墙里面的3.5次元人有何作用等等这些问题,电影中期到日食、孙一通的奇异现象,甚至石狮上布满麻雀,导演都还能模棱两可,自圆其说,但最后麻雀缠绕着孙一通飞走,电影的神秘感彻底泄气了。
当要表达的内容越过了伪纪录片的真实基准线,伪纪录片的形式只会反噬电影自身的真实感。
唐志军的人设也是一种取巧。一个执着于探索外星人,穷困潦倒的民科,天生带有黑色幽默的角色。住在破旧发霉的屋子里,拿着30年前的电波探测器眯着眼,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地寻找外星人,一心只想寻找和证明外星人存在。本来这可以是一个既荒诞又浪漫的人设,然后成为一个飞蛾扑火、为理想献身的角色。
但当角色在电影的进程中没有成长,人物弧光没有随着进度形成时,他就会被人设所束缚,取巧不成反被作茧自缚。
唐志军在整个旅途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弧光,依然是扶着眼镜举着探测仪,跌跌撞撞,没有得到任何成长,拿着30年前的电波探测仪望东探西(不肯学新方法新技术与时俱进),脑海里都是女儿的死。本来荒诞的人设就变成了一个活在过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偏执狂。
唐志军找外星人并不是因为宇宙的有趣,只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多年的坚持是正确的。他并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只是沉没成本投进去了(30年和女儿的命),最后没办法脱身,只能孤注一掷,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像所有因炒股赌博家破人亡的人一样,唐志军越输越多,最后变成魔怔了的赌徒。
宇宙的有趣,唐志军才不在意。他只想通过证明外星人存在来得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安慰过往错误的人生。
而来到电影的最后,唐志军迷迷糊糊中拜托孙一通问那个最经典的问题:人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好土的问题.小声bb)最后看到了外星人(神迹),实现了人生目标,得到了答案,解开了心魔,得到了释怀。
但一切已经晚了。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前面没有任何实质的铺垫(哪怕来几个唐志军听孙一通的诗听愣神了的镜头也好),最后却得到这么一个诗意的答案:
人类不需要仰望星空,宇宙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宇宙的诗意是我们自己。
这个宇宙的“答案”很浪漫,但缺乏前面的过程,失去了真实性,只会变成空中楼阁。再诗意的答案只会显得苍白无力,无法感同身受,也浪漫不起来。
导演过分沉浸于自我表达,既割裂了过程和结果,也分不清科幻与真实的边界。
在《泰坦的女妖》中,冯内古特笔下的马拉基·康斯坦特的人生被特劳法玛多尔星人操纵,从地球首富到火星战俘,从宗教领袖到流放泰坦,从妻离子散到各安天命。
到最后全书结尾,冯内古特借着饱受玩弄,欺诈和摧残的康斯坦特之口说道:
“我们花了那么久才意识到人类生命无论被谁控制,目标永远是爱你周围能够被爱的人。”
但一定要这么“惨”,这么颠沛流离的过程才配得上这个答案吗?
也不一定。
《大佛普拉斯》中一句话也能说明白。
参考文献
[1]微信公众号, X博士,没点病谁看《宇宙探索编辑部》.
[2]豆瓣影评, 深焦DeepFocus, 这个沉迷自我表达的导演,用伪纪录科幻片“震惊”平遥.
文章首发公众号Blue Town,如果喜欢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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