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早饭与Nasa | 短随笔三拼
王青石
几个月前在家发现那只令人毛骨悚然的大蟑螂时,我好不容易平息下心情、坐在公寓楼外台阶上,并以一种故作镇静的颅内旁白悄悄安慰自己道:不必慌张,至少家里不像哥大宿舍楼,破败得连老鼠都有。
直至前天凌晨噩梦惊醒,我起身踉踉跄跄走到洗手间,打开灯后,发现墙角有一根细长尾巴。
你有在没睡醒时和一只老鼠四目相对过吗?我有。
那一刻的安静是如此戏剧化,人和鼠都懵得入戏了。我俩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没预料到对方存在,谁也没有畏惧对方。那一幕宛如一出黑色幽默的哑剧,两名演员在色调压抑的灯光里面面相觑,忘记怎样抛出下一个桥段。
就在这时,我忽然对这只老鼠产生了许多不合时宜的问题:它是因饥寒交迫才找到我家吗?还是因它志在开拓一片未知疆土,才误入此地?它是否渴望人类贪欲所渴望的那些琐碎价值?它是一只平庸无奇的主流鼠,还是也有自己不可替代的鼠格魅力?
因为根据影视和文学作品里所描述,一般只有脏乱差到一定地步的住所才吸引老鼠横行,我的公寓却是相当干净。事实上,我个人异常介意不洁净、物件乱摆乱丢的生活环境,每天起床我都会花一分钟铺好床并打开空气祛湿器(这栋楼相当潮湿),每次用完餐我都会立即清理厨房与桌面。这说明这只老鼠的到来并不符合常理,而那一刻的我想知道为什么。
一种理论是,老鼠自己也不知道。
——
曼哈顿的太阳是照耀佛罗伦萨、墨尔本与中国台北的同一个,城市的第一缕阳光却不是童年上学路上的同一缕晨曦。
小时候每天去学校前,我妈都会给我做一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铁锅煮饭,即一锅富含广东腊肠、木耳与白菜的水泡米饭。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菜系,我猜是因她肠胃不好自己发明的病号饭,而我很感激她的心意,只是这饭确实不合口味,多数时候我更愿意下肚两个煎鸡蛋。
从2014年初起我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了,至今已有四年。这其实是一种西方人近十年流行的讲究,译名为”轻断食“,在我个人案例上的体现为一天只进餐两次,其它时间则不产生任何能量摄入。更详细的我在此不过多安利,感兴趣可自己去网上研究。
重点是,戒掉早餐许久后每当我再想起早餐这件事,往往会视早餐为一种心情,而非行为。换句话讲,每当我追忆早餐所代表的,会发现其首要意义不在于进食,而是在于做好开始未知新一日的精神准备工作。早餐是人类朝气蓬勃的仪式,亦是勇敢面对人生者的进攻号角,每天起床都拿出吹一吹。
相比之下,午饭就糊弄多了,没有仪式感,没有情绪夹杂其中,没有可供胡掰的诗意。
所以最近我做出决定,把我每天第一顿饭从”午饭“更名为”早饭“。
进餐时间不变,食谱也不受影响,变的只是文字给予其的象征意义。作为一名内容生产者,我一直坚信形式主义的力量不容小觑。
于是,我与早饭的久别重逢为2018年画上一个浪漫的句号。
——
你敢相信已经2019年了吗?
这意味着马上就2020年了,又一个十年将结束,二十一世纪已过去五分之一。
我是2010年来的美国,而那似乎是昨天发生的事。可能因为我在美国呆过的城市的面貌这些年也没天翻地覆地变化,才如此觉得;不像北京,每次回去都会多出几栋陌生的参天楼宇,让离家多时的北京人坐在出租车里,忽地就陷入茫然。
昨日我参观了位于休斯顿、NASA对外开放的展览馆,近距离见识了诸多人类探索太空的实录与里程碑。我知道这句话在人人没事就感慨的网络世界很常见,但人在宇宙里真的太渺小,直至昨天我才切身意识到这一点。
小时候我很怕死,觉得那是个空洞、虚无的状态,是”我“的解体与消逝,不可理喻,令人胆寒。后来回国无所事事了一年,其后又到纽约这大监牢疲于奔命,掉了半年头发,如今很莫名地就对活着这件事有些无所谓了。倒非我有任何轻生之念,只是不再把那些原本仿佛与生俱来的架子与责任感当回大事,我意识到人生不过一场互动性极高的强制观光旅行,有些人觉得玩得没意思,会中途下车,但大多数人可以忍到旅途结束。之后的行程安排你不知,我不知,天知地知。
在NASA记录的太空旅行史里,航天飞船挑战者号与哥伦比亚号的事故各自夺走了七名宇航员的生命。他们升空前的合照就挂在展览馆的墙上,十四个人穿着橙色宇航服,面对镜头笑得很开心。当我看见这些和蔼一如邻家叔叔阿姨的笑容,又想到当飞船爆炸、意外解体那一瞬间他们都逃不过立刻死亡时,不免心生不适。我对人类生老病死不算陌生,但当你决定成为一名宇航员、并清楚意识到你可能浪漫而不留尸骨地死在地球大气层与太空交织之际时,这种冒险的意义是否已经逾越人性本身?那些最原始的求生欲、兽欲,你懂得的。
几千年后人类或许会成功建立太空文明、向其它星球甚至星系扩张,但若没有这些死于高风险试错的牺牲者,那一切都是空想。他们是科学的烈士,可我难以理解他们图个什么,真的不理解。
也许在这个卑鄙星球上真的存在伟大的人,和有灵魂的人。
也可能,他们只是一群读科幻小说走火入魔的蠢人,像那些读了太多武侠后开始相信气功杀人的社会边缘小人物。谁知道呢。
我所想说只是,你敢相信我们已经处于这样一个年份了吗?2019,这么陌生、难以朗朗上口一个数字,我们却身处其中,像激流中的鲢鱼不能回头。
未来会怎样,谁知道呢。
2019.1.9
摄于Nasa, by 刘忠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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