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又叫天地会,创始人郑开,乳名叫阿洪,这是一个极富闽南特色的名字。郑开生于康乾盛世的中期,具体时间不详。根据后期当地官员的奏折,郑开于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创立了天地会,大概可以推算出他出生于1720年代,时间在雍正年间。在他出生的时候发了一场大洪水,所以就叫阿洪,在粤闽浙赣有以事记名的习俗,比如孩子出生的时候,父母出门第一眼看见什么,孩子就叫什么,比如叫石头、舂、花草树木等等都是;或者小孩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比较重大的事情,相对于一个底层家庭来说比较重大的事情,也是给孩子取名字的一个重要来源,比如家里盖房子了,就叫上房、安宅等等,发大水了就叫大水、大洪,修桥了就叫造桥等等。这个阿洪的阿字是闽粤地区为补足汉语的双声语韵而添加的附加字,是中原古汉语永嘉南迁的遗存,类似于阿斗、曹阿瞒等等,到了现在读出来反而显得有些娇媚。福建、两广人称呼比较亲近的人时,会选择姓名中的名中的两个字的其中一个关键字称呼,加上“阿”作为附加词,比如长辈可以叫阿华、阿发,平辈叫华哥、发哥,晚辈叫华叔、发叔,就这么个叫法。阿洪名字中的关键字是“洪”,所以阿洪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郑开的官称了。
郑开长大后,因了社会或者个人、家庭的原因,既无上升之路,也无赚钱养家之道,只得出家当了和尚。福建人特别是闽南人,对于造神以至于出家当和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宋朝的时候就有人写过闽地“山路逢人半是僧”,可见福建的神佛崇拜由来已久。
如果有心人算一算中国哪里的人最喜欢造神、出家这类事,福建人或者说就是闽南人绝对是第一,而且这种造神的势头从古以来,到现在依旧连绵不绝。西藏呢?西藏只是人出家,却不造神,而福建人却是自己造神,造出来了神,自己出家搁家供着,临死了告诫子孙这是咱们家的守护神,要世代供养不能断了香火。子孙呢,比父母还虔诚,不仅搁家供养,还不厌其烦地向亲朋好友邻居介绍,搬家了还要“分灵”,分灵越来越多,老家的成了祖庙就更值钱了。成名后,日常信众不断,逢年过节更是香火鼎盛,赶上分灵请神,请神者是要敬一大笔费用的,否则就是心不诚,是不灵验的。最关键的是,要是神佛能够保佑信众,毫无疑问,这儿是祖灵、是祖庙,肯定最灵验的。从历朝的《祀典》统计数据看,原产福建一省的神祇所占的比例要远大于福建的土地、人口在全国的比例。把神佛做成生意,福建人的头脑思维绝对是中国中的绝顶聪慧。所以呢,游历后满怀失意的郑开也要开一家自己的神佛店。
洪门创始人(洪门创始人洪文定)
要开店,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很重要,从古到今都这样,而天、地二字,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最看重的,比如开天辟地是中国神话中最根本的,是其他一切神话的基础;比如《千字文》这种启蒙类识字课本开篇就是天地,可见天地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分量了。叫“天地会”既响亮又通俗易懂,还能唬得住那一帮子种地的农民、小商贩、开船拉纤的等等底层。
对了,还要有个口号,但凡想干点异于常人的营生的,为了彰显自己的道德纯正、高尚,都会把孝顺父母当成自己的挡箭牌。其实呢,在其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在他的兄弟姐妹中,最不省心的就是自己了,也就是说,按照传统,最不孝顺的就是这个说自己孝顺的子女,但是呢,他可以把死人说出花来。还可以给自己傅粉,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这个人很孝顺,所行之事应该很牢靠。但是,事实恰恰相反,越是宣扬自己孝顺的人,人格越有缺陷,越不可靠,越要时刻提防。根据中国的五行阴阳学说,天是阳,是男性;地是阴,是女性,所以“天父地母”就是最合适不过的口号了。既包含了自然界中的天地,又涵盖了人文伦理的父母,这对未入会者或者已入会者都是一个极大的约束,一个人即使不相信天地,总该相信父母吧。如果既不相信天地,也不相信父母,不要说会员了,就是街上买菜的都能把你吞没了。这样,“天父地母”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天地会的口号了。
天地会成立了,就好比新建的一个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总要有个名称,要有个商标。这个商标既要简单明了,又要体现出老板的底蕴,还要让底层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是谁家的。天地会也算是一个会道门了,这个称呼在当时应该不算贬义,或者还有一丝褒义。想来郑开也在江湖上行走了许多年,从最初的阿洪到现在的洪哥,叫洪叔的也不少了。“洪”字现在几乎成了个人的专属用字了,响亮又富有正义,“洪门”作为天地会的商标就顺理成章了。
万事俱备,锅灶齐备,可以招兵买马了。在康乾盛世,虽然明面上光鲜亮丽,但是暗地里各有各的难处,即使是文字狱株连九族,也难以彻底铲除会道门林立。对于统治者来说,只要不反对朝廷,不对朝廷形成实质性的威胁,会道门的存在反倒可以减轻其在基层的管理压力,所以虽然朝廷法律上规定组织会道门是极其严重的罪行,但是只要没有人告发,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特别是对于地方官来说,不暴露出来能糊弄过去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几年一轮岗的官员任职制度也使得责任追究成了一笔糊涂账。
名字取得好,并不意味着就能顺利招到会员。刚开始的时候,应该很难招到人,虽然阿洪算得上一个江湖人物,但是影响力只局限于云霄县而已。这时候,找一个大人物当背景就势在必行,而且在历史上,找大人物充当背景有着悠久的传统,比如一说到长城就说是秦始皇修的,说到赵州桥就唱“赵州桥鲁班修”。攀龙附凤是人共有的心态,古今中外皆如此,谁不想让自己站的比别人高呢。
要找的这个人,需要具备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必须是正面人物,要有一定的知名度和号召力;第二、必须能让阿洪和他能够牵连上,拐弯抹角也算;第三、必须有年代差,但是还不能差太多;第四、必须不能出面戳穿阿洪,毫无疑问死人是最好的选择。
要不说福建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地方呢,虽然在近现代福建的名人比比皆是、满坑满谷的,但是在清中叶之前,福建还真没有多少名人,而且因着明清海禁的缘由,东南沿海的海盗走私一直都是朝廷的头疼事,屡禁不止,再禁就化身倭寇抢劫,其中以福建尤甚。具体到漳州府云霄县,名门望族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关键时刻,郑开想到了自己的同姓名人——郑成功,都是姓郑,而且郑成功的爸爸还是临县南安的,拐几个弯,咋也能论到一起了。于是,郑开就开始以郑成功的继任者为名头发展下线,这很给他带来了颇高的人气,毕竟国姓爷这个关系不是人人都能攀上的,关键是郑成功也死了许多年了,要是有不服气的或者有疑问的,那么你去找郑成功去问吧。
在十九世纪的前二十年间,在帝国的首都出现了一桩惊天大事,天理教教徒居然攻入了紫禁城,这无疑是给了那些游走江湖的有心人一个启示:北京并不遥远,皇宫并不坚固,帝位也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当帝国处在康乾盛世的时候,对于当权者来说,臣民山呼万岁好像是感激,也是应该的。可是当政权出现裂隙时,几乎所有的人想到的不是弥补,而是把缝隙撕的更大,这样的人和事在皇朝末世比比皆是。更多的臣民们则是与己无关、漠然视之。这个时候,一句由来已久的口号“反清复明”被洪门的组织者们乾坤大挪移,成了洪门号令天下的大旗。
“反清复明”其实由来已久,伴随着清朝的入关,明朝的遗老遗少们就扯起了“反清复明”的大旗,以召集志同道合者共谋复兴大业。其实,这种所谓的复兴闹剧,在每个朝代兴起的初期,都有这么一帮子前朝的忠实拥趸上演过。元朝灭宋后,就有“反元复宋”;明朝刚建立,“反明复元”也曾甚嚣尘上;而“反清复明”则贯穿了整个朝廷对抗者的的全过程。其实呢,反也罢,复也罢,起事者根本不关心前朝的死活。仔细查究起来,却能发现前朝的灭亡和他们有脱不了的干系。即使前朝真的能够有机会“复”了,这一帮呱噪之人也一定会给拉下马的。
别管目的如何,既然“反清复明”的大旗扯起来了,总要有一个有皇命的人来承担起来。中国人对于这个宿命的相信程度可以说是到了痴迷。比如,王莽时期的赤眉军推举了放牛小儿刘盆子,隋末的李渊推举了杨侑,南宋末年的小皇帝赵昺,朱元璋推举了韩林儿。所有的被推举者都不愿意上位但又不得不上位,上位后无一例外地不得善终。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但是这也恰与“反清复明”之类的口号做了最好的呼应与铺垫。洪门也需要这样一个人物,于是,崇祯皇帝的孙子、小主朱洪竹就自然而然地粉末登场了,虽然这个虚构的双手过膝、两耳垂肩的“刘备”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是架不住洪门弟兄的热情,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应该是在鸦片战争前的二三十年的时间内,也就是在19世纪的初期、清朝道光年间,“反清复明”的口号与小主朱洪竹被洪门添加进来,并且毫不吝惜地把洪门的“洪”字从阿洪的“洪”贡献给了朱洪竹的“洪”,完成了从乡野到朝堂的完美转换。
在成立初期,郑成功的名头确实给天地会带来了极大的人气,不仅是贩夫走卒、船夫渔民蜂拥而至,即使是怀揣着远大理想或者惊天阴谋的人也看到了可利用的力量。几十年上百年后,随着加入人员的增多,就有细心的人发现了以郑成功为总舵主的几个硬伤。郑成功的妈妈是日本人,郑成功的名声地位太高,不太可能和阿洪有往来。江湖中有句话说的好,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既然这样的说法有缺陷,那就在郑成功与郑开之间增加一个桥梁式人物。
应该是在同治年间,这个中间人物陈近南理所当然地登场了,传说给了陈近南很大的名头,一出场就是康熙朝翰林院大学士,可是翻遍大清朝的题名榜,也找不到陈近南这个人。没问题,可以使用“映射推求”,说白了,就是中国传统的索引,就是草蛇灰线,就是看见女人的手,连孩子叫啥都想好了。陈近南就是陈永华的化身,陈永华是郑成功的谘议参军,这样谁也没话说了,就合适多了,陈永华是诏安的,和云霄紧挨着,说是老乡也没人说啥。毕竟康熙年间的陈永华和洪门成立的时间有着几十年的时间差呢,为了能够衔接起来,就把成立的时间提前到康熙年间一个显现皇帝忘恩负义传说的时间节点上,这样就有几分可能了,同时,再把陈近南的年龄延长,让他活一百岁至少八九十岁,这样就能卡上时间的节点了。陈近南这三个字也是有讲究的,为什么姓陈?因为陈是福建的第一大姓,福建号称“八闽”的原因就是以八个姓氏得来的,其中第一个姓氏就是陈,在福建有“陈林半天下”的说法,姓陈正好契合了福建人的敏感处,全省第一姓都跟着洪门走了,其他小老百姓还犹豫啥呢。至于“近南”更好像是根据名字“永华”而取得字或者号等等。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作为名震江湖的知名帮派,洪门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事事都是陈近南这个教主出面,那就未免太掉价了,这就需要给教主找几个帮手,就像寺庙里有四大金刚一样。这个帮手可以是真实存在过的,也可以是通过索引推理出来的。找帮手需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得和陈近南有共同的目标;第二、得和陈近南能够牵上关系;第三、得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第四、得有一定的江湖武功。于是,以陈永华的部将为原型的三组“少林五祖”就登上了洪门的历史舞台。这个前、中、后五祖应该是在同一时间阶段内塑造出来的,是随着乾隆皇帝恩将仇报的故事演变而添加出来的。
根据洪门内部通草记载的人数来说,每一个数都有特定的含义,都是上天注定的。康熙年间,少林寺开始应诏破西鲁的时候,和尚的数目是128人,就暗含了“天公地母、十八罗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到火烧少林寺,死了110人,剩下了十八人,则暗含了“天崩地陷、十八罗汉拯乾坤”;再到最后只剩下了五个人,即“前少林五祖”,则暗含了传统的五行,这一点尤其明显,后来的洪门则据此地分五方、旗分五彩;至于五祖有前、中、后之分,则明显地抄袭了佛教中三世佛的前世、现世、后世之说。
至于洪门中的暗语、切口等等,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是闽南地区的插科打诨口语而已,随着向广东、浙江的扩展,应该是洪门主动地吸收了当地的俗语,并在部分不第秀才等会员的建议和主动操刀下,参考着流行武侠和公案小说,形成了到现在看来繁复芜杂的整套暗语体系。这一套暗语在洪门内部起着识别同门、规范会员的作用,其实呢,几乎所有的会员,都只是懂得一两句皮毛,对这些暗语的了解并不多于社会上的非会员。不要说大部分不识字都洪门会员,就是学识渊博的秀才、举人,也不一定能全部记下来。更多的人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会刻意和所谓的洪门会员划清界限,从而避免自己进入官府的名单。
到了这个时候,从组织到人员,洪门具备了成为一个显耀门派的所有条件。到了同光年间,随着沿海、沿江口岸的对外开放,特别是租借地的存在,清政府对于整个社会的管制能力大幅度削弱,各类会道门派的替代效果越来越显著地呈现出来。洪门也就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清末的舞台,并以前所未有之势掀起了改朝换代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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