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那会子,沈阳还是奉天的时候,“东北王”张作霖苦心经营数年,将偌大一座城市折腾得有声有色,馋得日本人垂涎三尺,恨不能早一点据为己有。
在那个年月,一座城市的经济命脉,离不开“黄、赌、毒”这三个禁而不绝的行当,其中在西北市场一带,大大小小的窑子数之不尽,大有三四层高的“花楼”,小有只一间破屋的“半掩门”。总而言之,甭管您是公子王孙,还是贩夫走卒,总有适合自儿个的去处。
在诸多堂子当中,有个堂子名叫“四喜堂”,今儿个,“大狮”就跟您各位说一说在这座“四喜堂”里面发生的一桩悲剧。
孟母三迁发生在哪里(战国时期的孟母三迁发生在哪里)
四喜堂的大掌柜名叫周萧峰,据说此人在大清还没覆灭的那会子在报号“大二哥”的绺子里面,“挂柱”当过几天胡子。后来,“大二哥”的绺子让张作霖拜把子兄弟汤二虎带人给平了,周萧峰没了饭辙,一赌气进了“暗门子”,用白毛巾裹住头,把大辫儿往脑瓜儿顶上一盘,成了“大茶壶”。
所谓“大茶壶”,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伺候恩客们沏茶递水的力巴儿,不过他们的工作并不仅限于这些,迎来送往“拉皮条”,护送姑娘“出条子”,必要时还要替“窑主”站脚助威,时不时还会捋胳膊挽袖子胖揍那些玩够了不给钱的“窑皮”。
所以说,“大茶壶”是暗门子里面举足轻重的角色,而绝非泛泛之辈可以胜任的职业。再者,“大茶壶”倘若混出名堂,便可一跃成为“窑主”,从此人五人六起来。而周萧峰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从沏茶递水的力巴儿,摇身一变成为“窑主”的人物。
周萧峰在西北市场租赁了一个大院儿,挂上牌子开了这家四喜堂,他善于钻营,悟出门道,故而他家的生意经与别家大有不同。别人家的姑娘们,都是如花似玉正当年的好岁数,而他家的姑娘们,则全部都是四十左右的半老徐娘。
这些个年老色衰,人老珠黄的老徐娘,要么曾经干过“半掩门”的买卖,要么是别的堂子淘汰下来的劣货,按现在话来说,可算得“下岗再就业”,赚多赚少放一边儿,起码能让自个儿混个温饱,对于这个岁数的穷苦女人来说,有人愿意收留自个儿,就谢天谢地吧。
当时虽说已经是民国了,可四喜堂里面的大娘大妈们还都保留着前清那会儿的扮相,穿着打扮要多土就有多土,跟时髦二字根本不搭边儿。言简意赅一句话,四喜堂较之其他堂子,各方面少说落后四十年。
但您可别忘了,有个词儿叫“老于世故”,周萧峰是个“油子”,他能这么干买卖,自然有他的打算。他的堂子里面所接待的恩客,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物,比如拉洋车的,变戏法的,收破烂的,赶大车的,看大门的,打更守夜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辈皆成为四喜堂的老主顾。
这一招,叫做“以小博大”,是聪明的生意人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周萧峰的买卖完全可以称之为“废物再利用”,以最小的成本,赚最大的利益,就因为占着“价低”二字,故而他家的买卖最为红火,不出一二年的光景,他成了西北市场的大财主。
周萧峰这人善于伪装,在别人面前,他和蔼谦恭,平易近人。穿着打扮也很斯文,只穿长衫,从不穿短打,脚踩夫子履,手拿白折扇,蓄着文明胡儿,梳着大背头,谈吐文雅,彬彬有礼,怎么看怎么像个学问人。实际上,这老小子心毒手黑,专在那些半老徐娘的身上吸血,逼死人命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早已成为常态,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他的堂子里面,有个四十多岁的老姑娘,名叫玉婷,而本文中所谓的“悲剧”二字,正是说的她。玉婷出身农家,大字不识一个,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相好,她还给那人生下个儿子,本以为母凭子贵,能跟那个男人过日子,万没有想到那是个陈世美,喜新厌旧,琵琶别抱,一脚把她给踹了,儿子也不肯要。她没了活路,只能带着儿子进了一家名为“百花堂”的暗门子,靠着卖身来养活年幼的儿子。
她给儿子取名立泉,希望儿子长大成人之后能有所作为,可她忘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老话,儿子跟她一块儿在窑子里面过日子,耳濡目染,能学好了才怪。她见儿子越发没个人样儿,于是效法“孟母三迁”,自己为自己赎了身,然后在奉天市立第十三小学的附近租了一间小屋,靠着给人洗洗刷刷、缝缝补补,勉强供着立泉在第十三小学读书。
恨只恨立泉不争气,有书不好好念,整天歪毛淘气给她惹祸,一次因为打了同学而被学校开除,她不得不退了房子,又在皇寺小学(府北小学)附近重新租了个小屋,托人安排立泉进了皇寺小学。立泉有两个同班同学分别是四喜堂东家周萧峰的大孙和二孙,一个叫周振义,一个叫周金玉,立泉跟他们很是要好,一直混到了小学毕业,又跟他们一块儿考入中学。
事实上,周振义和周金玉,都不是周萧峰的亲孙子,八成是因为周萧峰做了太多缺德事,一连讨了三房姨太太,却没有一个能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他被人暗地里骂成“老绝户”,为了洗刷这个骂名,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个亲生兄弟,给他们取名振义、金玉,将其视为周氏子孙,对兄弟两人格外照顾,希望他们可以为周家开枝散叶,流传香火。这两个孩子尽管有个不是东西的祖父,但他们品性善良,从来不会仗势欺人,反倒对立泉这样的坏小子加以规劝,希望立泉看在母亲含辛茹苦养育的恩情上,好好地孝顺母亲,不要过多地让母亲劳心。
再后来,振义、金玉以优等生毕业后,立即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还帮着立泉找了一个薪水不错的工作,可是立泉嫌被人管得严,一赌气辞了工作,整天跟一帮街头无赖厮混,没几天就成了招人厌恶的小混混儿。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立泉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照理说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可他毫无上进心,整天游手好闲,根本不想吃苦受累,没钱了就伸手跟娘要,娘不给,他就说谎骗钱。钱一到手,扭头就去工业区的一家暗门子找相好,那家暗门子的东家诨号“老断气”,他手下有个姑娘小名叫腊梅,彼时十六岁,立泉很稀罕她,隔三差五去找她,逐渐混成老相好。
暗门子是无底洞,任你多么有钱,也填不满这里的坑,立泉拿着母亲累死累活赚来的血汗钱来此享乐,他底子薄,经不住可劲儿遭,很快便拿不出钱来。可他又舍不得腊梅,就在愁苦不堪的时候,“老断气”给他指了一条道。这条道是黑道,换成谁也不会答应,可是立泉这时候只想跟腊梅厮混,根本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老断气”把话一说,他立马拍大腿说好。
“老断气”给立泉出了什么道儿,说出来,足以让人气得跺脚。那就是要立泉把自己的亲娘给卖到暗门子里。
您说这一招够不够毒?自古都是爹娘卖儿女,谁人见过儿女卖爹娘?立泉这小子就为了一个窑姐儿,居然真就听了“老断气”的话,愣是亲手把亲娘卖给了周萧峰的四喜堂。并且跟周萧峰说好,老娘赚得钱,全数归儿子。
周萧峰乐不得干这种勾当,极为爽快地答应了立泉。从此之后,她这个当娘的就在暗门子里面没黑没白地接生意,赚来的血汗钱全都让周萧峰扣了去给了立泉。而立泉这个逆子,居然连来看她一眼都不肯,让她彻底寒了心。
再说立泉,干出这样的缺德事,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很快,报应来了。立泉想要拐走腊梅,这事儿让“老断气”知道了,于是托关系找人,非要将立泉整垮了不可。
给“老断气”办事的人叫刘二林,在福岛警察署特务科任职,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狠角色。他拿了“老断气”的好处,自然要把事情办漂亮。于是,他以查无业游民为借口,让人将立泉抓到警察署。
此时,张大帅已经被炸死在皇姑屯,奉天已落入日本人之手,还保着逊帝溥仪当了伪满皇帝。伪满法令规定,举凡市民出行,需携带国民身份证,以便宪兵检查,而立泉却偏偏没有这个证明。于是乎,刘二林以此为由头,先将立泉胖揍了一顿,又问立泉:“你的娘是不是在西北市场四喜堂混事儿?是不是叫玉婷?是不是你把她给卖掉的?”
立泉不敢撒谎,点头说是。刘二林又说:“你把亲娘都能卖了,你说你是个啥玩意儿吧?我说你是个社会败类,是破坏日满亲善的坏分子,我非办你不可!”
就这么着,立泉被关进了奉天“思想矫正院”。此地虽然名为“矫正院”,却不亚于日本宪兵队,根本就不是好人待的地方,除了白当苦力,还会无故殴打,立泉受不了,先后逃跑过三次。每次逃跑不超过三天便又被抓了回来,打个半死不说,还要不断加刑。
这小子也算倒了血霉了,从19岁被抓进矫正院,一直到了1945年日本投降,才被放出来。可怜他的母亲,这个一生沦落风尘的苦命女子,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眼,就含恨而逝了。下葬时别说没有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就算连口薄皮棺材都没有,用条破棉被裹着入了土,您说惨不惨?
再后来,立泉接受了改造,有了工作,也成了家,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地自责和惭愧,于是将曾经的经历都讲述出来,被刊登在五十年代的一份报纸上,这才有了今天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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