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主义是伴随西方现代文明而衍生的思想危机,也是现当代哲学需要直面和克服的“来自深渊的凝视”。在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近日主办的“现代哲学视域中的虚无主义”学术研讨会上,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张志伟提出,有必要挖掘虚无主义的内涵,把握虚无主义症候,开出抵御虚无主义的良方。
何谓“虚无主义”
1799年,德国哲学家雅各比在《致费希特的信》中,首次将“虚无主义”作为哲学概念提出,这封信将德国观念论乃至于一切思辨哲学都斥之为“虚无主义”。在雅各比看来,一致的理性将客观对象主观化、虚无化了,它揭示的普遍必然的法则更是使人丧失了意志自由。
在此之后的两个多世纪,哲学家尽管对这一概念内涵的理解不尽一致,而对虚无主义所可能导致的价值失序乃至崩塌等危机,却有着共同的关切。正如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王恒提出,虚无主义虽然有世俗理性意义上的诚实,但当人们真实生活的世界被事实—价值二元分化时,价值就被贬黜、架空,事实也需要拯救。
那么何谓虚无主义?是尼采的“上帝之死”,还是海德格尔笔下的“无家可归状态变成了世界命运”,抑或是加缪的“荒诞”、德勒兹所谓“反对超感性价值”?浙江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孙周兴在海德格尔关于尼采虚无主义命题的阐释中发现,虚无主义在生命—实存论、道德—价值论以及形而上学—超越论批判中表现出多重意义,而从未来哲学的基本观点来看,虚无主义的根本性含义在于自然人类精神表达体系的溃败。
对存在论的拯救与解构
虚无主义的出现是轴心时代文明理念没落的表征。为遏制和避免虚无主义,哲学家艰辛探索不同路径,也推动着思想史的发展。张志伟注意到,关于存在即虚无的思考贯穿了海德格尔的整个学术生涯,并尝试了多种思路和言说方式。最为核心的则是对形而上学的存在论的反思,以从存在论上克服虚无主义。尽管尼采揭示了虚无主义是形而上学的本质,但并不能克服虚无主义。海德格尔通过与尼采的争辩提出了一种“虚无主义逻辑”:形而上学混淆了存在与存在者的存在论差异,它以存在为思想的对象实则思的是存在者,存在之所以不存在是因为存在自行隐匿了,因而存在即虚无。
澳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王庆节强调,海德格尔通过重提莱布尼兹的形而上学基本问题,从名词性的“存在之为存在”转向动词性的“存在之为虚无”,在存在论层面指出,存在与虚无是一体两面的关系。现代人类生活陷入“虚无主义”,不仅因为“价值”的沦丧和重估,更是对存在与虚无发问的遗忘与遗弃。
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吴增定看来,海德格尔将尼采的权力意志思想重新纳入传统形而上学(尤其是存在论)的框架,是对尼采哲学的误解。尼采并不是以批判的方式继承存在论、继续探究存在问题,而是以釜底抽薪的方式抛弃了存在论以及与它相关的存在问题,并以谱系学取而代之。在对存在论的解构上,尼采比海德格尔要更彻底。
不过,在政治哲学家施特劳斯眼中,源自海德格尔、由伽达默尔发扬光大的“新”历史主义,必然以虚无主义为归宿,而引起西方文明的现代性危机。对此,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傅永军认为,施特劳斯没有看到伽达默尔“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后者并未否定永恒真理和终极价值,而是改变了透视永恒真理和终极价值的视角。诠释永远面对永恒真理和终极价值,但被诠释的永恒真理与终极价值以历史性方式出场。第二等级的历史主义,没有消解永恒真理和终极价值,反倒是找到了可以实现诠释永恒真理与终极价值的道路。
从批判走向建构崭新文明
1841年,哲学家谢林在柏林大学的讲学中,第一次公开表达了他对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批判,并提出新的“现实”概念,引领批判思辨哲学的思潮。在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冯波看来,晚期谢林对必然性哲学体系的批判与马克思诸多主张不谋而合。但由于各种局限,前者最终并未摆脱思辨哲学、解决虚无主义问题。马克思则把现实理解为经验可确证性的社会存在,把社会存在理解为人感性的、对象性的活动即实践的产物,从而完成了对虚无主义的克服。
虚无主义是现代文明的现实困境,也承载于资本逻辑的意识形态。浙江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刘宇认为,马克思的总体性辩证法是克服虚无主义的有力武器,虚无主义被置于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狭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作为“原本”的资本逻辑与作为“副本”的意识形态的总体性批判中,不仅深刻揭示了虚无主义的本质根源与发生机制,也敞现了自由人联合体新文明形态的曙光,是人类社会克服虚无主义、解除异化危机的终极方式。
正如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院长刘森林在“虚无主义批判译丛”的总序中指出,“现代虚无主义问题不仅仅是意味着价值体系的危机与重构,同时也伴随着哲学思考的转型,伴随着思维方式的调整”。伴随现代虚无主义问题的求解所发生的,应该是一种崭新文明的建构和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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