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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历史脉络 探寻文明之源

梳理历史脉络 探寻文明之源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强调:“经过几代学者接续努力,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工程的研究成果,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

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强调:“经过几代学者接续努力,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工程的研究成果,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成绩显著,但仍然任重而道远,必须继续推进、不断深化。”

在20多个学科的400多位学者共同努力下,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围绕浙江余杭良渚、山西襄汾陶寺、陕西神木石峁等遗址,实施重点发掘,并对这些遗址周边的聚落群开展大规模考古调查,取得显著成绩。近日,采访了3位参加遗址考古的学者,倾听他们探寻中华文明之源的故事。

图①:山西襄汾陶寺遗址出土的彩绘陶簋。何努摄(影像中国)

图②:陕西神木石峁遗址皇城台。史家民摄(人民视觉)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宁远——

多学科联合,精准复原古代地貌

7月,江南酷热。站在高处眺望良渚古城遗址,北、西、南三面被天目山余脉围合,古河道逶迤而过,与纵横交错、星罗棋布的河流湖泊形成山环水抱的格局。

天气虽热,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科技考古室主任王宁远(见图③,范畴摄)却没有停下野外考察。“我们正联合地质学者,对以良渚古城遗址为中心的周边1000平方公里的平原区域,进行万年以来古环境的精准复原,对这个区域开展人地关系的深入研究。”王宁远说。

时间回到2019年7月6日,第四十三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通过决议,将“良渚古城遗址”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在现场的王宁远,喜悦中带着平静。“申遗成功是水到渠成,是我们在研究良渚古城遗址道路上遇见的美丽风景。”王宁远说。

1968年出生的王宁远,毕业于南京大学历史学系考古专业。2000年,王宁远来到良渚工作。“良渚遗址80多年的考古史就像一篇文章,4个段落起承转合,吸引着一代代考古人。”王宁远说,“‘起’是上世纪30年代发现良渚遗址,并将其视为山东龙山文化南渐的成果。从1949年到1986年,可以算作‘承’,1959年,良渚遗址从龙山文化区分出来,单独命名。以1986年反山发掘为标志,良渚考古进入了第三阶段‘转’,瑶山、莫角山、汇观山、塘山等重要发现接踵而来。”

“2007年良渚古城遗址发现以后,这个阶段可称为‘合’。”王宁远说,“我们发现了古城的三重结构和外围水利系统,还原了遗址群里两三百处遗址点的真实功能,良渚考古从遗址群时代跨入都邑考古时代。”

在王宁远看来,“合”的另一层意义是多学科形成合力。2011年,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的整体揭示,与遥感技术应用有关。

2011年,良渚考古团队得到了一个几十年前的卫星影像。王宁远在办公室电脑上找到古城位置,连续点击放大时,吃了一惊,“呈现出来的景象,震撼无比。”王宁远说。那天下午,他无意间发现画面上两个近圆形的山体间连着很长的一条垄,很可能是人工堆筑的。王宁远十分激动:“如果这是人工堆筑的坝,那它们和塘山就构成了整体!”

王宁远立刻让技工带上洛阳铲去勘探,2天时间就证实,那条长垄果然是人工堆筑的坝。这条坝的东西两侧,还有两条人工短坝。

王宁远再次打开卫星影像仔细观察,在西侧又有三四个新的发现。经过近10次钻探调查,王宁远和考古队员在梧桐弄发现了草裹泥。王宁远介绍,草裹泥是在沼泽地上取土,用茅荻包裹土块,以纵横交错的方式堆筑,从而提高泥土的抗冲刷能力。这个发现让考古人员认识到高坝和塘山并非独立的水利设施,而是4条低坝共同构成的一个水利系统。“这说明良渚古城除宫殿、内城、外城的三重结构外,还被规模宏大的水利体系包围着,涉及面积达100平方公里。”王宁远说。

作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重点遗址,申遗成功后,工作还在继续。王宁远说,以往人地关系研究,多把良渚遗址放在现在的地貌中分析,而长三角平原地貌经过了巨大变化,这会影响分析结果。为了准确了解古代环境,团队正在对1万年前至4000年前的历史地貌进行精准复原。

环境复原主要通过钻孔的钻芯判读。南方地下水位高,洛阳铲的探查深度只有6到7米,而一些地区早期的地面可能位于地下深处10到20多米,因此只能使用机转探查。因为建设高铁、地铁、高速公路等工程都涉及勘探,王宁远便和省地质调查院合作,利用3万个钻孔资料进行精细分析,相当于收集了各个时期的历史地貌资料。

良渚考古是一个团队性的工作,持续80多年,是四代考古人接续奋斗的结果。“我们无法真正还原历史,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和诚意,无限接近历史。”王宁远说。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田建文——

考古与史籍结合,严谨考证陶寺遗址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田建文(见图④,胡续光摄)读中学时就对考古感兴趣。1980年,15岁的他考上了北京大学考古系。田建文非常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发愤图强,不断汲取着知识。

40多年来,田建文练就了一项“绝技”,掂一片陶器碎片在手,便能准确地说出年代。一张密密麻麻扫描有30多种陶鬲的考古卡片,他瞟一眼就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颜色的流变,壶口和提手位置的变化……在接触陶器时,从7个方面观察就能看出区域文化的演变过程。”田建文解读陶器,脑海里有着充足的知识支撑。

出生于山西襄汾县的田建文,毕业时申请到当时的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工作,他知道晋南这片土地,是考古“富矿”。

田建文快速融入工作,但第二年所里决定培养他去读研。在考古学大家苏秉琦推荐下,他来到吉林大学,师从著名考古学家张忠培,由此结下了一辈子的师生情。张忠培“让材料牵着鼻子走”、以物论史、透物见人的治学方法,深刻影响着田建文。研究生毕业后,他再次回归乡野和故土。他给自己立下一个目标:找到山西最早的新石器时期遗址,填补空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田建文和队员们风餐露宿,全身心投入考古发掘工作。田建文至今清楚地记得,1991年5月11日中午时分,在晋南翼城县枣园村调查时,他在一个牛蹄刨开的黄土下面,发现有红光一闪——一片红陶残片映入眼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田建文盯着眼前那片残陶,红色在阳光照射下,仿佛发出了历史的光彩。他想起张忠培先生发表的一篇文章,判断这可能是仰韶文化时期的残片,换句话说,这有可能是山西新石器时期最早的陶器残片。经过清理挖掘,他们复原出20多件陶器,这些陶器被命名为“枣园H1遗存”,枣园文化由此被发现。

多年来,田建文在陶寺遗址发掘中也投入了很多的精力。陶寺遗址发掘数量多、类型丰富,工作量巨大。田建文白天在工地上一片一片整理归类,晚上写文章到半夜,从不知疲倦。那段时间,田建文发表了大量论文,将考古成果与史籍结合论证,提出陶寺遗址可能为尧帝时期都城。

天有不测风云。1997年,田建文在从遗址发掘地骑摩托车回家时,与一辆轿车相撞,头部受到重创,被诊断为脑出血,必须手术。然而,开颅手术仅40天后,田建文便回到了工作岗位上。随后,伤口因为颠簸再度撕裂,又经过两次大手术,田建文才脱离危险……

这次受伤,让田建文的语言、行动能力几乎丧失,大半个身子动弹不得。他从“牙牙学语”开始,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难。妻子背着他偷偷抹泪,同事薛新民等人一次次地带他去工地现场。“在这里他才能恢复得更快!”薛新民说。在考古现场,田建文找到了重新出发的勇气……回忆这段经历,田建文微微一笑说:“这给了我重新生活的机会,我可以静下心来做考古卡片了。”

田建文用左手熟练地打开电脑,繁复的文件夹里,是更为精细的分类,点进去是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卡片,他几乎扫描整理、加工和标注了遗址里的每个编号文物。瓦、盆、鬲……这些复杂的文物器型,通过细微的变化拉成一条年代线。他的大脑就像一个博物馆,里面装着大量的文物。“几天不做卡片,心里就难受。”田建文说。

现在,虽然语速慢,只有左手能自如转动,但田建文依然乐观地工作着,“倒是把我的右脑开发出来了。”靠着左手,他一字一字地敲键盘,20多年来写出了100余篇学术论文。他和同事发现了绛县的横水墓地,揭开了古老的“倗国”面纱;在蒲县,他敏锐地从一个墓碑上发现了西汉匈奴人遗迹——这是黄河以东、山西最南的匈奴人活动痕迹。

田建文是个朴实的人。他爱穿千层底布鞋,挎一个绿色的军用包;他会在闲暇时写一首打油诗,当作考古日记,也作为精神消遣;他会在考古工地捡一片别致的树叶,当作惊喜送给妻子;他这几年每天坐单程7块钱的公交,往返于闻喜县和侯马市。来找田建文“鉴宝”的人很多,但他一一回绝;年轻考古工作者向他请教,他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邵晶——

精细发掘,揭开石峁遗址神秘面纱

6月29日一早,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石峁遗址考古队副队长邵晶(见图⑤,赵向辉摄)来到办公室,十几块大大小小的陶片摆满茶几。“这是4000多年前的,这几片红陶是4500多年前的,这块是尖嘴瓶的一部分,可能有4800多年的历史。”邵晶介绍。

5天5夜,奔波4000多公里,为的就是这些陶片。它们的出土地都围绕着一个中心——坐落于陕西省神木市高家堡镇的石峁遗址。邵晶弯下腰,仔细端详这些陶片:“我们不仅要发掘研究石峁遗址,还要扩大对周边同时期文物的对比研究。”

2012年,27岁的邵晶第一次踏入这片断壁残垣,通过遥感影像、全覆盖式钻探,团队考证出了一个400万平方米的城址,这个距今4000多年的史前遗址横空出世,一举刷新了中国史前城址的纪录。

刚到石峁,邵晶就和考古队员们住进了废弃多年的旧窑洞。一遇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窑里下小雨。没水,队员们就每天从镇上拉水;没电,就备足粗蜡烛;没信号,队员们就把手机挂在门口的树枝上。“下雨时,当地老乡急着收衣服,我们急着收手机。”邵晶说。

2013年,邵晶的母亲和妻子带着刚刚满月的女儿也在石峁扎下了根。“拖家带口”为考古,邵晶不是个例,有的考古队员还把孩子送到了附近镇上上学。

条件虽然艰苦,但大家依然坚守在考古现场。考古队员用手铲和毛刷,一寸一寸地揭开了石峁遗址的神秘面纱,皇城台、内城和外城构成的三重城垣结构展现在人们面前。在这里,发现了中国最早的瓮城防御设施,出土了目前已知年代最为久远的口簧;此外,还发掘出石雕人头像、鳄鱼骨板、彩绘壁画等珍贵文物……

邵晶说:“考古人有时候要有一定的想象力。”在陕西考古博物馆,一只双足站立、展翅欲飞的陶鹰格外引人注目。

2016年,考古队员在皇城台发掘出几块碎陶片,邵晶仔细端详后认为,这可能是鸟的爪子。此后,在这些碎陶片附近又出土了大量陶片。当天中午,大家都在休息,邵晶却开始冲洗这些陶片,稍微晾晒后便开始拼接,石峁的第一只陶鹰穿越时空,出现在他面前。邵晶难掩激动,“那一刻实在太震撼了,这只陶鹰好像要扇动翅膀,迫不及待地向我讲述石峁的秘密。”两三年间,考古队员从皇城台陆续发掘出3000箱陶片。它们属于20多只陶鹰,最高的陶鹰超过1米。

皇城台底大顶小,呈金字塔状,四周包砌了多达9级的层阶状护坡石墙。考古队员推断,这里是大型宫殿及高等级建筑基址的中心区域。东门外还有一个2000多平方米的正方形广场。邵晶介绍:“我国古代都城的正门往往都会有广场,说明这样的形制早在4000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石峁庞大的城墙和建筑群,单靠城内居民是无法建造完成的,这也反映出石峁社会的高度复杂化和强大组织能力。”

“都邑性城址、社会背景以及礼制传承,都昭示了石峁或许已经具有了国家形态。石峁的发掘不断刷新着人们对中国北方史前文明发展的认识,它蕴藏着华夏文明的源头密码。”邵晶说。

在邵晶的办公室,研究资料摆满了桌子,邵晶每天就在其中伏案工作。这个弯弓搭箭的是哪位战功赫赫的英雄?这个骑着牛并把住牛角的又是哪位历史人物?每每翻看一张张石峁出土的平面石雕拓片,邵晶都会陷入无尽遐想。“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深深地为中华文明感到自豪。考古人要有家国情怀,不断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添砖加瓦。”邵晶说。

(图文转自:《人民日报》2022年08月15日第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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