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主义来自拉丁文nihil(无,虚无),根据海德格尔的考证,哲学上对“虚无主义”一词的首次使用可能源于雅可比。19世纪早期,雅可比在否定的意义上用虚无主义指称先验唯心论,它很大程度上孕育于近代主体性哲学特别是德国观念论中、指代上帝、灵魂和世界的实在性都消融在主体性的深渊里。后来,随着宗教批判的星期,虚无主义问题渐渐具有了复杂多面的特性。在马克思那里,虚无主义还是作为一种隐于宗教批判和主体性哲学的思辨性虚幻当中。屠格涅夫的《父与子》(1862)问世以后,该词开始流行。屠格涅夫在书中用虚无主义指称残酷的科学主义。
虚无主义的基本涵义:第一,虚无主义表示着形而上学的一种本质特征。这个本质特征就是:“把整个生成世界判为幻觉,发明一个在其彼岸的世界充当真正的世界”。换言之,对现实世界加以否定和虚无化,同时又对虚构的世界加以肯定和实在化,这就是形而上学的本质特征。在这里,形而上学的肯定与否定,是兼具有存在论和价值论的双重意义的。一方面,形而上学否定感性世界的实在性,同时也就是否定它的价值意义,即将现实世界虚无化的同时,也将现实世界的价值虚无化了。另一方面,它肯定某种超感性事物的存在,同时也就将这种超感性事物设立为最高的价值,就是说,被形而上学所确定的终极实在,实质上又是最高价值的载体,是“自在地有价值的”世界的别名。
第二,“虚无主义”也代表着形而上学的一种结果状态。在尼采看来,形而上学出于其否定现实和肯定虚构的虚无主义本性,必然得到的是一个自我否定的虚无主义结果。即在形而上学对虚构世界的肯定和对现实世界的否定中,已经包含了导致虚构世界将自行贬值的必然逻辑。其根本原因在于:尽管理念世界、自在之物的世界才是合理的、完美的,但我们人却只能生活在一个总有缺陷、总有流逝,充满了差异和不确定性的现实世界中。那么,“完美”的世界除了是画饼充饥的自欺欺人外,对我们人的现实生活究竟能有什么意义呢?对现实的否定最终只会导致被现实所否定,而对虚幻世界的信仰最终也只能归于虚幻。
尼采认为,虚无主义的历史运动虽然从苏格拉底就已经开始了(“真”和“善”的范畴在苏格拉底这里首次被确定下来),但在严格的意义上,柏拉图的理念论作为西方哲学史上的第一个形而上学体系,才应算作是虚无主义运动的真正开端。柏拉图在他的理念世界与现实感性世界之间作出了截然的区分,并以否定和贬低现实感性世界来强调理念世界的真实性、真理性,这就是第一个形而上学虚无主义的世界图式。
柏拉图创造了一个现象背后的“理念”世界,并称这是一个“真实世界”,并且一切“有指者、虔信者、有德者”可以达到这个世界。不过,通过后来许多思想家的分析,比如利奥.斯特劳斯等人,我们可以看到这个虚构和许诺不过是柏拉图为了维护城邦统治所做的政治性姿态,就连柏拉图本人都不相信这个“神话”。即使如此,后人依然按照柏拉图的理念继续造就着“真实世界”,所以,并不代表否认柏拉图的初始地位。紧随柏拉图之后,耶酥创立的基督教神学继承了柏拉图的思路,虚构一个“彼岸世界”,否定现世的人达到彼岸世界的可能性,但仍然许诺给“有智者、虔信者‘有德者”的来生。
然后是现代启蒙精神,他们试图让人们知道那个“真实世界”既不可到达,也不可许诺,更不能证明,但仍然被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催眠”,康德认为“至善”(幸福和道德的结合,这种结合必然通过灵魂、来世和上帝的预设来实现)是一个安慰、义务和命令。为什么康德实践理性一定要有它们?之所以要有这三个预设乃是保证现实的经验生活具有“意义”,保证人们有“行善—修善”的可能性。人们之所以要行德修善,并不仅仅因为有一个“地狱”的苦难在等待着他,而且还有那“天国”的诱惑在吸引着他。总之,康德将“物自体”与经验的二分,依然没有摆脱柏拉图主义的二元模式。在现代性晚期,实证主义开始彻底怀疑舶拉图的“真实世界”的存在,但他们却从另一个角度上承认了这个真实世界就是柏拉图所谓的那个“感性的假象世界”,即现象世界。由此我们看到柏拉图的预设就是这样一步步被解除,而这个不断解除的过程就是我们的历史一步步走向虚无主义的过程。
尼采废除了柏拉图的真实世界及实证主义的现象世界,剩下的就只能是我们的生命存在了。这样,尼采的思路是对虚无主义的克服必须建立在人的生命这一唯一的存在基础之上,同时体现着人的权力意志的生命体本身通过艺术和审美解救我们的存在,不假借于道德和形而上学等这些虚假和颓废的东西,肯定生命的肉体性质,生命就是“相同事物的永恒回复”。
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实际上是传统形而上学彻底崩溃的一个信号和标志:一方面,它不再有能力构造一个所谓真实的、善的彼岸世界,另一方面它又无力去面对和接受眼前这个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的现实世界,从而只能陷入到一种极度的悲观绝望之中。因此,尼采把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看作是形而上学的最后一种形态,也是形而上学虚无主义运动的最后一个阶段。
虚无主义,究其原因,一是肇始于苏格拉底的理性主义的发扬;二是基督教的传播。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否定的权力意志战胜了肯定的权力意志,弱者战胜了强者。尼采把这种现象叫作(消极的)“虚无主义”,其核心是否定生命、贬低生存,“虚无主义的原因:1.缺乏高等的种类”,“2.低下的类(‘群畜’、‘群众’、‘社会’)会丧失谦恭,并且夸大其对宇宙和形而上学价值的需求。这样一来,就把整个生命庸俗化了。即,一旦群众掌权,他们就会对特殊者实行暴政,从而使这些人丧失自信,成为虚无主义者。”
尼采将否定生命和贬低生存的事业称为消极的虚无主义,其典型形式是否定的虚无主义。由柏拉图肇始的整个形而上学传统以及基督教都属于否定的虚无主义,它是悲观主义的一个必然后果。“悲观主义最后必然发展为虚无主义”。人们生活在一个变化莫测和充满了生老病死的世界,这样的世界令人恐惧和不安,甚至令人生厌。于是,人们急于逃离这个短暂、无常、充满变数的世界。于是人们虚构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无条件的世界、一个摆脱了矛盾的世界、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一句话,一个存在的世界。
否定的虚无主义虽然为人提供了生存价值,但它仍然是虚无主义的,因为它使生命贬值,使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贬值。尼采也把这种虚无主义叫作“宗教的虚无主义”。尼采认为,“对理性的范畴的信仰乃是虚无主义的原因。”而人们之所以迷恋理性,是因为据说理性可以给人们带来真理,从而带来永恒和快乐。
尼采认为,虚无主义是哲学、宗教和道德合谋的产物。哲学家虚构了一个理性世界,于是有了“真实的世界”;宗教家杜撰了一个神性世界,于是有了“反自然的”世界;道德家虚构了一个“自由的”世界,于是有了“善良的、完美的、正义的、神圣的”世界。“结论:哲学、宗教、道德乃是颓废的象征。”
在尼采看来,即使可以证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对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即使能有力地证实这样的一种世界的存在,那么同样毋庸置疑,关于它的知识是所有知识中最无所谓的。对暴风雨中大难临头的船家而言,有无对水进行化学分析的知识是无所谓的;与此相比,关于形而上学世界的知识更是无所谓的。”
如果说以柏拉图主义、基督教和康德哲学为代表的否定的虚无主义构成了西方文化的“漫漫长夜”,那么,实证主义则迎来了人类历史的“拂晓”,但阴影犹在。
被动的虚无主义是“真实的世界”和“上帝”被推翻以后一种被动的消逝;这种虚无主义是通向积极虚无主义的桥梁。
积极的虚无主义承认生命和世界的无意义,但它并不将此视为一大“缺憾”,而是看作一个可以而且必须欣然接受的事实。积极的虚无主义不仅推翻了作为意义赋予者的“真实的世界”,而且从根本上抛弃了与之相连的虚无主义视角,从而回到了大地之上,回到了人间,回到了现实。在尼采眼中,悲剧时代的希腊人是最早的积极的虚无主义者。赫拉克利特就是这些积极虚无主义的典范,所以,尼采一直对他怀着崇高的敬意。
“上帝死了”的口号并不新颖,因为在尼采以前的许多思想家那里,已达到或接近达到这个论断,例如,在哥白尼那里,在达尔文那里,在斯宾诺莎甚至休谟那里。不过尼采对上帝死亡原因的说明却是颇具新意的。
尼采诊断,时代所患的病叫虚无主义。
对于欧洲人来说,对“上帝”的信仰至关重要,它担保了灵魂亦即人的生命的不朽和神圣。因此,基督教信仰崩溃的后果极其严重:一方面,人的生命失去了永恒性,死成为了不可挽救的死,于是人们必须面对叔本华提出的问题:生命究竟有一种意义吗?另一方面,人的生命失去了神圣性,而整个欧洲道德是建立在生命神圣性的信念上的,因而必然随之崩溃,于是出现了“一切皆虚妄,一切皆允许”的局面。
在尼采之前,西方历史上出现过两次大规模的批判基督教运动。一次是以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为代表的,这次批判的特点在于,批判基督教的原罪说、来世说、禁欲主义,肯定人的现世生活、现世幸福。另一次对基督教大批判是近代的启蒙运动。这次批判特点是,反对基督教的信仰主义和蒙昧主义,宣扬理性和科学。启蒙思想家们否定教会、上帝、信仰和权威,而肯定人类理性和科学的权威,主张理性是衡量一切、判断一切的尺度,凡不合乎理性的就被宣布为没有存在的权利。尼采对基督教的批判是单枪匹马进行的。但就其内容的广度、思想的深刻而言,与前两次相比并不逊色。有人把尼采的批判说成是继前两次之后对基督教的第三次大批判,这是有道理的。
与前两次批判相比,尼采的批判有其特点。他的批判涉及多个方面,但围绕着一个中心,这就是谴责基督教对人的现世生活、现实生活,对生命尤其是它的自然方面的否定。在这一批判中,尼采所确立的基本思想是,肯定人的现世生活、人的生命,尤其是生命的自然方面。尼采的肯定生命包含丰富的内容。这主要是:肯定人的现世生活;肯定人生所包含的矛盾、困难、痛苦、牺牲等等;肯定生命首先是对生命的自然方面的肯定;肯定生命是一种不怕困难、勇敢战斗、不断追求自身强大、发展的生活态度。
不过,尼采认为,在他的时代,虚无主义还只是站在门前,作为一个时代尚未完完到来,作为一种病还刚呈现征兆。事实上,人们还在用虚假的基督教信仰和浅薄的科学乐观主义掩盖自己的无信仰。按时,虚无主义这种病已经在用“成百种征兆”说话了。他举出的征兆,归纳起来大致可分为三个方面:第一,在信仰上,人们往往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第二,在生活方式上,典型的特征是匆忙。第三,在文化上,这是一个“太平庸的时代”。一方面由于内在的贫乏,缺乏创造力,另一方面,商业成了“文化的灵魂”,记者取代了天才,报刊支配了社会。人们只求当下性,不再关心永恒。
对柏拉图来说,对至善的探求就是关于相的知识的探求,这样至善伦理学就进一步演化成了至善知识学。
自柏拉图以来,西方哲学始终有一种超越时空、进入永恒、追求绝对真理的情绪,差不多所有的哲学派别都在重复柏拉图思想的这种内在结构,试图建立一个不受时空限制的知识构架,为人类的文化提供一个终极基础。
甚至连那些以一元方式进行思考的人,也都会营造出一种潜在的两个世界的结构,想想看,不仅宗教信徒和哲学家热衷谈论那实在、独一的实在,而且大多数人都喜欢讨论终极模式与形式,以此应对那实在,并且试图以某种终极的方式揭示那实在。
尼采说佛教和基督教都否定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有任何根本的价值差别,从这个意义上讲都是“虚无主义的”宗教;但二者当中佛教可非议的地方要少得多。
因此,从中世纪神权专制,经过近代启蒙运动,再到尼采,西方在人神关系上经历了这样一个颠倒的过程:神的全知全能,人的无知无能→神的半知半能,人的半知半能→神被否定,人解放。
从柏拉图的“理念说”、新柏拉图主义者的“太一”“流射说”,到基督教的创世说,直至德国古典主义哲学,基本上走的都是这条道路。不同的是哲学重真理,宗教重道德,但两者却殊途同归:因为对这个感性世界不满而去追求超感性的世界,但在追求过程中却以贬抑感性世界、抬高超感性世界为手段。因为只有否定掉感性世界,才能进入超感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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