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伴导读☆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我开始动笔创作历史小说。不知不觉间,30年就这么过去了,真有点杜甫所说的‘丹青不知老将至’的味道。”进入古稀之年的唐浩明在即将出版的作品集序言中如此感慨。
3部长篇历史小说,8本“评点曾国藩”系列,各花去了唐浩明15年光阴。在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这套作品集中,唐浩明重新修订成名作《曾国藩》,并推出历史随笔集《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作为送给自己70岁的礼物。
弥补遗憾修订《曾国藩》
位于长沙市爱民路的岳麓书社,是国内负有盛名的古籍出版社。书社楼下的麓之风书店里,醒目处挂着唐浩明的题词“以史为鉴”。据店员介绍,唐浩明作品一直是畅销书籍。
自1982年进入岳麓书社,唐浩明一直在此工作。当年因担任《曾国藩全集》的责任编辑,他走进曾国藩的世界,并萌生了为其创作小说的想法。
1990年11月,以《血祭》为书名的《曾国藩》第一部出版。
一时洛阳纸贵。湖南文艺出版社门口车水马龙,都是前来买书、要书的,坊间也流传着“从政要读曾国藩,经商要读胡雪岩”的说法。唐浩明不太清楚究竟销售了多少册,“算正版的话,四五百万册可能是有的”。
26年来,唐浩明首次亲自修订《曾国藩》,动力源自一桩关于曾国藩的历史公案:为什么他在湘军攻破南京后不挥师北上、自立为王?
“对这样一件大事,30年前我理解得不深透。”唐浩明说,“由于这个遗憾,我一定要修订《曾国藩》,不然死不瞑目。”
他告诉湘声报记者,这次对《曾国藩》的修订主要在三个方面:一是基于对主人公更深刻的理解,在某些章节里作了相应的修改;二是增加了一些能生动体现主人公性格的真实故事;三是文字上的提炼、加工与完善等。
“关于曾国藩不反清自立一事,过去普遍认为他是要做清王朝的忠臣。曾氏的确也是想做忠臣,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做圣贤。关于这一点,小说写得不清晰,这次作了重点修订。”唐浩明说。
“晚清三部曲”里的知识分子
《曾国藩》之后,唐浩明陆续完成了《杨度》和《张之洞》。被称为“晚清三部曲”的这3部长篇小说,都是描写中国知识分子在晚清历史转折时期的抉择。
唐浩明对晚清历史情有独钟,要追溯到1980年代的大学校园。
作为文革前最后一届大学生,唐浩明1965年考入华东水利学院,1979年又进入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攻读古典文学。
“文革过后,中国知识分子如大梦初醒,继而反思中国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当时为大家公认的一句话是‘没有晚清,就没有五四;没有五四,就没有新中国’。反思的源头是晚清,不能就事论事,不然这个结解不开。”唐浩明开始关注这“三千年一大变局”,内心萌发了许多冲动。
而晚清正是湖南名人辈出、大放异彩的时代,杨度即有“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的诗句。被认为近代湖湘文化重要源头的著名思想家王夫之的家乡衡阳,正是唐浩明的出生成长之地,“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湖湘精神在无形中深刻影响了他。
在唐浩明心中,他的3个小说主人公代表了近代中国,也是3000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典型:“‘立德、立功、立言’的曾国藩是圣贤,代表中国士人追求的最高境界,这种人在中国有文字记载的两千多年历史中很少见;张之洞是实干家,为社会进步做了很多事情,也是知识分子榜样;还有很多知识分子一生都在努力追求,有良好的愿望和极高的热情,但是最后没有成果。杨度就是这样的人。”
自《张之洞》后,唐浩明宣布不再写小说。但他偶尔难免心动技痒,“有时还是有冲动想写小说,比如写写李鸿章和梁启超”。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李鸿章临终前吟出的诗句令唐浩明印象深刻,很想创作一部关于李鸿章晚年的小说,甚至一度连标题都想好了,名为《秋风宝剑——李鸿章之死》。
而曾发出“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感慨的梁启超,也是唐浩明很感兴趣的人物。但按照他的个性,要通读人物资料和著作才能动笔,这二人都有近千万文字传世,令70岁的唐浩明产生力不从心之感。
再现社会生态世相人情
“静谧的夜晚,窗外一弯冷月,室内一盏孤灯,有一个人在伏案写作。30多年来,我仿佛定格在这样的时空中。”
唐浩明将30年来唯一一本历史随笔集命名为《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在冷月孤灯中,他审视与聆听那段并不太遥远的历史,“有时甚至恍恍惚惚地觉得已经摸到了那一根根跳动的脉搏。但每当真的要与它对话,为它把脉时,我又发现,一切都似乎在缥缈中”。
二月河曾经评价唐浩明的小说“几乎可以当作正史来读”,唐浩明对此笑说“正史不敢,可以当作正史的辅助读物吧”。
“对历史充满敬畏”的唐浩明,每写一个人物几乎都要读遍其著作,可谓殚精竭虑,3部小说花费15年完成,令他屡屡感叹“写历史小说太累”。
在唐浩明看来,历史有许多种表述方式,用文学方式来述说历史,仍然为今天的中国人所喜爱。在青少年时期,《三国演义》是他认为天下最好的小说;后来读《史记》,他深深为司马迁所折服,并在写作中受到直接影响,“司马迁既是史学家,也是文学家”。
“史诗是长篇小说的最高追求,长篇小说如果不具备史诗的品格,没有史诗的意识,就站不住脚。”唐浩明补充道,“比如《白鹿原》就有一种史诗风范。”
他创作“晚清三部曲”的目标就是想让自己的作品成为波澜壮阔的晚清史诗,尽管小说主人公都成功地受到关注,但唐浩明觉得自己写3部小说更重要的意图却往往被忽略了。
唐浩明说,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并不只是树立某个榜样,而是要展现社会生态,表现当时各个社会阶层的形象和精神面貌。
“我想用小说来全方位描绘晚清那段巨变时期的社会生态、世相人情,让读者从中去感悟、去咀嚼,为什么中国会有这样的变化轨迹。这就是以史为鉴吧。”唐浩明说,“如果只是为了了解主人公生平,还不如看他们的传记。”
受曾氏思想深刻影响
唐浩明的办公室里,挂着父亲唐振楚的手书条幅。唐振楚长期担任蒋介石的机要秘书,赴台后担任过要职。
1949年父母离开大陆时,2岁半的唐浩明和7岁的哥哥唐翼明被寄养在伯父家中。由于生活艰难,唐浩明一年后被送至衡阳城里一位理发匠家中做养子,36年后才与父母重聚。
虽然自小与父母分离,历经坎坷,但唐家两兄弟在文化领域各有所成,传为文坛佳话。魏晋文学专家唐翼明是改革开放后第一个获得硕士学位的人,曾担任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教授,前些年定居武汉。
“哥哥的性格开朗活跃,广交天下;我的性格较为拘谨内向,不喜交往。”唐浩明说,才气奔放的兄长恰有魏晋风度,而自己则更接近朴拙厚重的湖湘文化。
“晚清时期外地人常用一个词来状摹湘军将领们的外貌——‘厚貌深颜’。”他说自己也属于这种人,“我这个人看上去肯定不属于那种很聪明很有才华的人,我不喜欢高谈阔论,也不爱出风头,但我可以长期坚持做一件事情。”
2016年,唐浩明卸任湖南省作协主席,任职12年里他一直在岳麓书社办公,自言“平生不臧否人物”的他喜爱这里的清净,不愿卷入人事纷扰。
30年来,唐浩明潜心研究曾国藩和其他晚清人物,埋首于故纸堆里,在作家中实为罕见。而他为人称道的严谨治学和自我修炼,亦难脱曾氏思想的潜移默化。
“曾国藩说‘用功譬若所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意思就是,浅挖很多口井,不如深挖一口井,挖出甘甜的水出来。”唐浩明说,“我也力求这样做”。
对话唐浩明
“一个人要趁年轻尽力做事”
湘声报:据说您当年出版《曾国藩》时有些波折。
唐浩明:我花费3年时间创作了上百万字《曾国藩》初稿,湖南文艺出版社很愿意出版,但是在审批时遇到了麻烦,因为认为曾国藩是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刽子手。当时社会对曾国藩都是这种看法。于是我将繁体书稿送往台湾,台湾出版3个月后大陆才出版。
湘声报:在此次修订本中,您重新阐述了曾国藩在湘军打败太平天国后不推翻清朝的原因。如何看他的这种选择?
唐浩明:我觉得曾国藩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他本人追求的是圣贤事业,而非豪杰事业。
我在《杨度》中花了很多笔墨描写袁世凯,他是一个很有才干和雄心大志的人,站在那个时代的潮流前头,做了很多实事,也付出了很多心血,本来应该受到比较高的评价。但是他为什么在历史上留下骂名,就是他后来称帝,想把豪杰事业做到极致。袁世凯如果不去做皇帝,而是把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做好,就会被历史所认可。如果曾国藩当年起兵,他就是另一个袁世凯,甚至连袁世凯都不如,他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吴三桂。
湘声报:您原本想对《曾国藩》进行大幅修改,为何最终只做了小范围改动?
唐浩明:曾经有读者提意见,说小说对湘军写得很充分,但对于其对立面太平天国却展现得不够。我本想增加一些关于太平天国的内容,但自己感到精力不够。另一个原因是,我觉得一部书出版多年,读者对这部书已经有了一个阅读记忆,大幅修改不一定可取。
湘声报:您心中最好的历史小说是什么?
唐浩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认为《三国演义》是天下最好的书。我至今依然认为《三国演义》是最好的历史小说。
湘声报:人生七十古来稀,您有何感悟?
唐浩明: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精力不如以往,所以极大的感悟是一个人要趁着年轻,尽最大努力做事。因为这段时期一过,以后不会再有,要抓住这段生命赐予的最宝贵年华,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做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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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唐浩明步入古稀之年。4月,他卸任湖南省作协主席。近期,作为送给自己70岁礼物的“唐浩明作品典藏系列”出版。全套17册中,有“小说系列”3部9册、“评点系列”7册及唐浩明10多年来的唯一新作《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
《曾国藩(修订版)》
26年后,唐浩明首次全程亲自修订,全新角度、全新认识,重写数万字。
《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
在写历史小说与评点系列的间隙,唐浩明常以写作散文随笔来抒怀,这些或长或短的文字,是他30年与晚清人物神交的精华,也是他30年来回眸文化、写作、阅读、研究的心路历程。全书文章均首次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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