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性情的言语,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具有穿透力,引起人们的共鸣。
譬如东方学大师季羡林先生写于近百年前的《清华园日记》(记录了季羡林先生在1932-1934年间于清华大学上学时的种种感想),其中一些片段已成了网络上的著名段子:
梁兴义(梁兴义原型是谁)
关于对异性的兴趣,季羡林留下了一段「看女生大腿」的趣谈:
「看清华对附中女子篮球赛。说实话,看女人打篮球,其实不是去看篮球,是在看大腿。附中女同学大腿倍儿黑,只看半场而返。」(1932年12月21日)
这大实话说得让人忍俊不禁。
看大腿还是小意思,青年季羡林对于想和女生「接触」的心思可谓是毫无保留:
「今天看了一部旧小说,《石点头》,短篇的,描写并不怎样秽亵,但不知为什么,总容易引起我的性欲。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同几个女人,各地方的女人接触。」(1934年5月17日)
如此直抒胸臆,坦坦荡荡地毫不避讳自己对女生的兴趣和向往之情,即使难称大雅,可至少是光明磊落。
出版社:辽宁美术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3年
当然,青年季羡林的关注点也不光在女生身上。
关于校园活动,季羡林也花式怼过去:
「晚上开级会,到会人数极少,一进门就嚷着吃茶点。所谓讨论会务简直是胡诌八扯。终于茶点吃到了,于是一哄而散,不混蛋者何其少也。」(1932年10月8日)
「过午毕业同学与在校同学球类赛,凑热闹而已。级歌校歌级争比赛,亮开喉咙唱了半天,结果一个锦标也没得,泄天下之大气。」(1933年4月29日)
如此,诸位便知,那些无谓的纪念仪式与各类学园比赛在青年季羡林心中是何种形象。
倘如遇到此类场景,不妨想一想季先生也曾说「不混蛋者何其少也」、「泄天下之大气」,想必安慰效果是杠杠的。
关于教师、考试与论文,季羡林更是在毒舌中夹带着一丝轻狂:
「今天才更深切地感到考试的无聊。一些放屁胡诌的讲义硬要我们记!」(1933年9月2日)
「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妈的,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1934年3月13日)
「心里老想着昨天晚上叶公超对我的态度——妈的,只要老子写出好文章来,怕什么鸟?」(1934年3月17日)
「论文终于抄完了。东凑西凑,七抄八抄,这就算是毕业论文。」(1934年3月27日)
简直是三句话不离「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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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此朴实甚至粗俗的话,说出的正是许多年轻人的真实想法。
青年时期,正是一个人最自由也最有活力的时候。
所谓「少年意气」,带给了人实现宏大梦想的愿望,让人质疑权威,反感考试,向往自由。
正如钱锺书先生曾说的「二十不狂没志气」,迈过这一阶段,才能沉淀下来,认识到「山高海深」,不再狂妄,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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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之前,反对一切自己看不惯的事情是一种常态。青年季羡林更是如此。
关于同龄人。如果是不喜欢的,季羡林的态度同样鲜明,毫不避讳,直接开骂:
「今天早晨我有个顶不高兴的事——施闳诰什么东西,随便乱翻我的稿纸。我的一九三四年的《新梦》,他竟然毫不知耻地看起来,真正岂有此理!」(1934年3月2日)
如果让青年季羡林来到现在,回答诸如「该怎样和讨厌的舍友相处」一类的问题,答案估计会非常酣畅而精彩。
当然,被季羡林狂怼的不只是不靠谱的同窗,他还吐槽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杂事:
「我译的《Faust(浮士德)传说》,听说是今天给登出来,但是没有,真不痛快。」(1932年9月18日)
「早晨只是上班,坐得腚都痛了。」(1932年9月23日)
「今天听梁兴义说,颐和园淹死了一个燕大学生,他俩本在昆明湖游泳,但是给水草绊住了脚,于是着了慌,满嘴里喊『help!』中国普通人哪懂英文,以为他们说着鬼子话玩,岂知就真的淹死了。燕大劣根性,叫你说英文。」(1932年9月24日)
「晚上遛圈回来在王红豆屋大打其牌。一直到十点才回屋,你猜回屋干吗?大睡其觉。」(1933年5月30日)
这些话语太过于有趣,听起来就像是身边同学在晚上一起打牌时,随口抱怨出来的俏皮话。足可让人在哈哈大笑中称呼他一句「真乃妙人」、「吐别人的槽,让别人无槽可吐」。
不过,纵览这些话,看到他总在看女生大腿、质疑老师、怒怼同龄人、大睡其觉,是否会觉得大学时期的季羡林是一位整日嬉笑怒骂的闲散学生?
其实,上述这些于坊间流传很广的内容,在整本日记当中,只占据比较小的一部分。
其余内容中,一部分记录了季羡林的心境变化。
虽然我们今天去看季羡林之时,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高山仰止,称呼其为「学术泰斗」,但1933年前后的季羡林也只是一位大学生,也会多愁善感、忧心家庭、感到苦闷:
「近来心情不很好。一方面想到将来,眼看就要毕业,前途仍然渺茫,而且有那样的一个家庭,一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说呢?」(1934年5月6日)
季羡林年幼时便离开母亲,前往济南投奔叔父,与之一起生活,并进入私塾读书,总体家庭条件并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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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聚少离多的母亲于1933年去世之事,对于季羡林更是沉痛的打击。他曾在日记中写道:
「过午又想写文章,只写了两个开头,写不下去了。晚上又想到母亲,又大哭失声,我真不了解,上天何以单给我这样的命运呢?我想到自杀。」(1933年11月24日)
即便是季羡林,也会感到前途迷茫、心情悲痛,会不知所措、想到自杀,与常人无异。
然而,青年时代的季羡林,绝非只是一个躺平青年。
他最打动世人的地方,正是《清华园日记》一书的核心内容:无论遇到怎样的困苦,无论如何反对权威,季羡林始终没有放下过学业。
学业,这是季羡林大学生活当中从未动摇过的意志。在20万字的日记中,学业有关的内容粗略估算,要占据一半以上的篇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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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翻开日记的任何一页,几乎都能看到「早晨,阅读某书」、「过午,前往图书馆」、「晚上,翻译某书」、「学习法语」、「复习德语」、「与某老师探讨某问题」一类的描述,如:
「早晨只是不想看书。过午读ParadiseLost(《失乐园》,英国作家约翰·弥尔顿所作史诗),虽然不能全懂,但也能领略到这诗雄壮的美和伟大的力量。读臧克家的诗,觉得有些还不坏。又下了决心——下年专攻德文,不知能办到不?我希望能。读丁玲的《母亲》,觉得不好。按材料说起,顶少得再长三倍,现在硬缩小了,觉到背境不足。」(1933年8月27日)
甚至在熄灯之后,季羡林还经常会秉烛夜读:
除正常上课、参加课余活动和兼职工作外,季羡林其余的时间基本全都用来读书、翻译和写作了。
他阅读荷尔德林的诗,翻译德国的哲学作品,创作属于自己的随笔散文和学术杂文,坚定自己一定要去德国留学的愿望:
季羡林甚至立誓,如果不能去德国留学,便死不瞑目。
于是乎,学业上如此奋进、付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汗水的季羡林拿到了四年全优的本科成绩单。
1935年,清华与德国远东协会签订交换研究生协定后,季羡林递交申请材料。
成绩优异,审核顺利通过。
同年8月1日,季羡林与亲朋好友告别,坐上了前往德国的列车,踏上了十年德国游学的旅程。
1946年,季羡林归国,直接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兼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开启了他作为教师的另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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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若是大学期间并未如此重视学业,那么季羡林就不可能顺利拿到留学德国的机会,我们也就见不到后来的学术泰斗了。
故而可以说,对于学业的充分记述,正是季羡林《清华园日记》最为宝贵的地方。
对于阅读这本日记的人来讲,日记中并没有条分缕析的反思和劝导。
可阅读完这本书后,读者自然而然就知道该做些什么。
它是一本写给自己看的日记,更是一本写给大家看的个人经验之书。
书中没有耳提面命,却充满了言传身教。
日记出版时,有人建议删除那些与季羡林先生学术泰斗身份不合的段落,但他坚持不删,在《清华园日记》出版后记当中,他还特意写道:
重视学业、真诚待己、坦诚对人、遇事不平则一抒胸臆,坦坦荡荡则无所惧怕,都已涵盖在这些话语当中。
依此行事,做一沉心志业又坦诚面对世事之人,便足可谓成功。
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背后,记录的是季羡林先生坦荡的真性情。
明代文人张岱在《陶庵梦忆》曾写道:
因其有深厚的感情,才值得后人了解和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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