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学科合作探索未知(考古进行时)
202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日前揭晓,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韩建华担任领队的青海都兰县热水墓群2018血渭一号墓因为田野发掘的科学性、系统性以及突出的学术价值而入选。
时间倒回至2018年5月,当时青海都兰刚刚发生了轰动全国的盗墓案。在公安部指挥协调下,经文物部门全力配合,从2018年3月到7月,专案组经过数月侦办,将实施盗掘、倒卖文物等各个环节的26名犯罪嫌疑人一网打尽,追回646件被盗文物,其中国家一级文物14组16件。
一直在洛阳进行隋唐洛阳城考古的韩建华,和所有的考古人一样,对盗墓深恶痛绝,“古墓葬的完整性被破坏,墓葬内文物的原有组合和保存环境被打乱,即使追缴回来也无法再安放原位。”但突然接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副所长朱岩石的电话时,他还是有些吃惊,“真没想到会让我到青海热水墓群做考古,心里一点儿底儿也没有。”
三年过去了,韩建华和他的团队成为幸福的考古人。
“做好了准备去啃硬骨头”
2018年5月,韩建华第一次去都兰。
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都兰县,地处柴达木盆地东南隅,海拔有3400米,5月还是动不动会下雪,不到10月就又开始飞雪,可供考古的时间并不多。都兰曾是吐蕃王朝的统辖地,境内的热水墓群有300多座。最有名的就是1982年考古发现的热水血渭一号大墓,结构独特如金字塔。作为古丝绸之路青海路的重镇,这里出土的金银器、玉器、丝织品备受海外收藏家的关注,让无数的盗墓贼蠢蠢欲动。点多、线长、面广,文物安全压力一直都很大。
由于考古条件艰苦,过往的考古不充分,文献资料并不充裕,学术研究也不足。况且又先天不足,是一个被盗的墓葬,“我们做好了准备,去啃一啃这块硬骨头。”
8月5日进驻考古现场。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科技考古中心主任刘建国先用无人机飞了几天,做了高程模型,确定了遗迹的大致范围。8月12日开始布方,10乘10的探方规规矩矩布了11个,慢慢就清理出茔墙、回廊等墓园遗迹现象。
“大家住在热水墓群的保护站,当时没水没电没信号,晚上有时就住在墓园外的帐篷里,有的技师还有高原反应。9月份这里就非常冷了,晚上一场大雪能把整个工地覆盖。第一年的工作就匆匆结束了。”
韩建华说,那时心里已经有点儿底了,毕竟有茔墙、有回廊,看起来是高等级的墓园建筑,“尤其是国家文物局、中国社会科学院、青海省政府三方已经准备共建热水墓群考古研究基地,推进热水墓群整体考古研究,为以后开展都兰地区乃至柴达木盆地考古发掘工作、推动丝绸之路南亚廊道学术研究提供重要平台。我们有大量工作要做。”
“多学科合作的典范”
2019年再去的时候,考古队有了新的住宿区。大家还整理出一畦菜园,整个发掘季都有了新鲜的蔬菜。有空的时候,考古队就去附近做区域调查,寻找城址、宗教设施等聚落要素,增加对该区域聚落形态的熟悉。
韩建华从洛阳带了有经验的老师傅来,仔仔细细作了勘探,摸清了墓葬由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建筑组成。地上为墓园建筑,有茔墙、回廊、两座石砌房址、封土等。北茔墙东端有供出入的门址。北墙、西墙均发现有排水口。房址有插入地面的木柱,初步推测或与墓葬祭祀相关。
地下部分更为复杂,由墓道、殉马坑、照墙、甬道、墓门、墓圹、墓室组成。考古工作最辛苦的地方在于,为了保留墓园墓室的完整结构,所有发现的遗迹都必须留存,这样自然就会增加工作的难度,也会影响工作的进度。比如墓室为木石结构,由一个主室和四个侧室组成。大家决定先从侧室开始做。四个侧室与主室以过道相连,过道内设有木门。每个侧室的顶上都平铺棚木,这些棚木不能全部取走,要留在原处供今后展示,清理侧室的泥土时自然就非常不方便。
2020年8月记者去都兰采访韩建华时,主墓室还没有开始清理。但墓道及甬道已经清理出随葬的绿松石、金箔、镶嵌绿松石的金象、彩绘人形木牌等精美文物。北二侧室出土了大量的皮革和丝织物。听说发现了丝织物,80多岁的纺织考古学家王亚蓉老师要亲自来,但考虑到可能会有高原反应,还是将老人劝了下来,最后派了她的得意学生过来。
在清理墓室时,考古队员先后发现了30多个盗洞,里面有盗墓者遗留下的文物手册、手套、背包、鞋、酒瓶子……这些都被一一记录,整理编号,“如果以后做展览,是生动的证据。”考古工作者发现:主墓室设有东西向的红砖棺床放置棺椁,棺床西、南、北三面有二层台,台上有颜色鲜艳的漆盘。棺木上有清晰的彩绘和贴金。壁画多已剥落,但局部保存有白灰地仗和黑红彩。
这样高规格的墓葬发掘工作得到了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科技考古团队的大力支持。王树芝老师用了三天对大量的树木进行了取样。动物考古学家李志鹏负责对殉牲坑、殉马坑的动物进行检测,冶金考古人负责对金器进行金相分析,刘煜对出土的青铜容器、铠甲片、各构件上的铜饰进行分析。幸运的是主墓室内还发现两具人骨,推测应为墓主人。经考古所体质人类学家王明辉鉴定,为一男一女,男性50至60岁,女性40岁左右。
在三年的考古中,长期在青藏高原从事考古的张建林、霍巍、焦南峰等多位学者来到现场进行指导,对于这座热水墓群发现的结构完整、体系清晰、墓室复杂的高等级墓葬的发掘、保护提出了很多建议,而祭祀建筑、殉牲坑、墓室结构、壁画、彩棺等也为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研究唐(吐蕃)时期热水地区的经济、社会面貌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这次考古是多学科合作的典范,科技考古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关键因素,因而收获是全方位的。”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所长陈星灿说。
“学术价值最令人自豪”
考古史上有多少墓葬因为缺乏铭文、墓志、印章等确切的文物而成为悬案。
2020年11月3日,考古人员在主墓室意外清理出了一枚银印章。方形,边长1.8厘米,细看由骆驼纹和陌生的文字组成。“无法言说当时的激动,所有的考古人都沸腾了。”
经我国著名藏学家陈庆英等多人释读,意思是“外甥阿柴王之印”。这和文献中的记载是相符的。公元663年,吐蕃大军攻灭了吐谷浑,最后一代吐谷浑王投奔了唐朝。唐朝虽然出动十万大军,与吐蕃在青海湖决一死战,但终以失败告终。为了控制吐谷浑,吐蕃一直与其王室建立联姻,形成了特殊的“甥舅关系”。“阿柴”是吐蕃人对吐谷浑的称呼。
根据墓室出土金器、丝织物等,结合棚木树木年轮测定,2018血渭一号墓的年代在8世纪中期左右,和文献中的这一段史实完全可以对应。在十大考古新发现的评选会上,众多专家认为,先进的考古理念,关键文物的出世,为解读唐与吐蕃、吐谷浑的关系提供了非常关键的证据。
“我们在2018血渭一号墓中的丝织品中发现了陵阳公样,足以证明都兰是当时丝绸之路上重要的中转站。”韩建华说,陵阳公样在唐代织锦中经常采用。窦师纶是唐代的丝织工艺家,官至大府卿,封陵阳公,精通织物图案设计。他来到盛产丝绸的益州也就是今天的四川后,创造出寓意祥瑞章彩奇丽的绫锦,被蜀人誉为“陵阳公样”。
2018血渭一号墓的出色考古,使它成为“考古中国”的重要项目。“但这一切还只是开始,以后的工作更不轻松。”整体套取的14个大箱子,要在实验室里进行精细考古。墓园结构的整体保护与展示也是下一步要考虑的问题。这一地区广袤的墓葬群需要进行更为详细的普查……
“事实证明,规范化的科学考古可以使一座经过野蛮盗掘的墓葬,重新拥有自己的考古价值与学术生命。”韩建华觉得这是最令人自豪的。
本报记者 杨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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