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量化历史研究”第685篇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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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国家自独立以来的经济波动和相对贫困经常被归咎于治理不善，尤其是长期以来极权体制的盛行。那么，这些极权政治体制的来源是什么呢？现有的研究提供了两种广泛的观点。一种是殖民主义——专制主义的解释，即殖民者通过改造地方政府创造了专制体制，这种体制构成了非洲国家的制度基础（Mamdani，1996）。另一种说法则强调非洲极权体制来源于殖民前的专制主义，而殖民者只是把这些制度保留了下来。

Bolt et al.（2022）最新的工作论文则提出了解释非洲极权体制来源的新观点：把体制分为国家层面和地方层面。国家层面的体制是独裁、不负责任和压制的。然而，大多数地方当局却受到某种类型的理事会的制约，许多地方当局完全没有一个单一的统治者，而地方体制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延续自殖民前的传统。

殖民前典型的非洲政治体制

首先，非洲被殖民前典型的政治体制是什么？作者认为，非洲传统政治思想的核心是对统治者需要施加约束。但政治约束是如何在殖民前的非洲出现的？历史和人种学文献表明，绝大多数非洲社会都有强烈的平等主义规范和保持“当地社区的内部自治”的愿望（Vansina，1990，119）。Vansina（1990，237）提出，“非洲人以一种独创的方式来解决如何在扩大社会规模的同时保持地方自治至上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非洲人在血统、宗族和年龄等级的基础上创新了许多类型的非国家协会和组织。“拒绝中央集权，同时在无数自治单位之间保持必要的凝聚力的能力，是班图传统对世界制度史最原始的贡献”。

非洲社会的这些基本规范和价值观使得建立中央集权的政治权力非常困难，导致各种不同的政治单位大量出现，从而对当权者施加必要的政治约束，专制的情况反而不是常态。总的来说，殖民前非洲的政治体制可以分为三类：专制主义国家（Unconstrained state）、统治者受到限制的国家（Constrained state）以及没有建立现代国家体制的国家（No state）。表1呈现了不同类型的国家比重，从中可以看到，专制主义国家比重很低。

表1 殖民前非洲不同国家类型比例

殖民主义下非洲政治体制

殖民政府想要获得殖民地的财政等资源常常面临着困难，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英国殖民者的做法是权力下放。例如，承认现有酋长对当地人的广泛管辖权；在公报上公布原住民当局被赋予的维护法律和秩序、建造和维护道路、管理当地市场和获得土地的具体责任。同时，由于商品出口需求的波动引起的经济波动使非洲人越来越强烈地要求增加政府服务以换取他们支付的税收。殖民政府对此的回应是扩大地方政府的活动范围和征税权力，希望将政治上的反对意见引向地方各级政府。其中比较重要的制度创新是建立本土国库（Native Treasuries，NT）。NT不仅是行政机构，也可以认为是行政单位，一个NT包括一个或多个本土当局（Native Authorities，NAs）。后文的实证分析均以 NT为分析单位。

对地方治理授权的需要提出了一个问题：向谁授权？成本最低又最高效的做法是维持之前的政治体制。比如，殖民前地方当局是专制体制的就授权给专制主义者；殖民前统治者受到约束的体制就授权给统治者和产生了具有影响力的本土管理机构——理事会（Council），此时理事会仍然可以限制统治者；而对于殖民前没有建立现代国家体制的地方而言，殖民政府以原住民为基础建立各种理事会，比如宗族理事会（Clan Council），这种情况下没有统治者而只有理事会。殖民时期三种不同的政治体制形式（见表2）和殖民前的政治体制（见表1）有很强的相关性。

表2 殖民时期非洲三种不同的政治体制形式

所以，将对殖民前体制的讨论与殖民者的制度选择结合起来，可以得出三个主要假设。首先，在殖民时期，理事会等政治机构是普遍存在的；第二，根据一个地区的殖民前的政治体制，殖民后的制度选择是高度可预测的；第三，殖民时期存在的理事会会对当地统治者产生有意义的制约。

地方理事会有独立的权力基础，并不只是原住民当局酋长或英国政府的传声筒，这一点可以从理事会成员的构成看出来。理事会成员共分为四种：世袭精英、民众选择、统治者任命和殖民政府任命。表3给出了理事会成员构成的描述性统计。可以看到，理事会通常由精英（占所有委员会的56%）或民众选出的成员（30%）主导，很少由国民议会主席（12%）或英国官员（3%）任命的成员主导。从这个数据种类可以看出，成员数量的差异也代表了专制主义和非专制主义之间的差别。

表3 理事会成员构成

实证分析

本文作者的观点是，现有解释非洲极权体制来源的解说站不住脚。殖民者到来前，非洲的专制主义国家很少，更多的是统治者受到一定的限制。而这种体制在殖民时期得到进一步加强，说明了制度的持续性，这一点从表1-3中也可以看出来。因此，作者在实证分析部分对上述观点做了检验，具体的结果见表4。

表4 实证分析

表4中被解释变量为殖民时期的政治体制，上文中提到共分为三种：专制主义（即只有酋长）、酋长和理事会、只有理事会。第（1）-（3）列被解释变量为地方当局的政治体制至少包括理事会设定为1，否则为0。第（4）-（6）列被解释变量为地方当局的政治体制仅为理事会设定为1，否则为0。核心解释变量为殖民前的政治体制，也分为三种：专制主义、受到限制的体制（Constrained PCS）以及没有现代国家体制（No PCS），其中专制主义组作为基准组。

可以看到，第（1）-（3）列控制了不同的控制变量和固定效应，两个核心变量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受到限制的体制在殖民之后更容易产生限制统治者的理事会，即制度的持续性。第（4）-（6）列的系数也显著为正，特别是No PCS的系数，因为No PCS和被解释变量的体制是相对应的。除此之外，作者也使用殖民前体制对专制主义做了检验、殖民前体制和理事会成员的预测检验以及殖民时期的政治体制对公共支出的影响，结果和作者的观点均保持一致。

结 论

作者通过详实的资料和案例证明了非洲在殖民前其实并没有存在很多的极权政府，相反，统治者受到限制反而是常态，殖民者的到来也并没有改变非洲固有的政治体制形式。那么，问题来了，非洲独立之后为什么却常常出现极权体制？作者的解释是，在殖民统治时期，国家层面而非地方层面的变化构成了非洲政治体制最重要的转变和扭曲。在人为建立的新国家中，对地方酋长有效的传统约束通常不能成功地扩大到国家层面，从而导致殖民结束后非洲频繁出现极权国家。因此，作者的研究除了引起重新思考关于殖民主义对政治体制影响的长期争论外，同时也为后殖民时期非洲体制和独裁主义的大量文献作出了贡献。

文献来源:Bolt, J., Gardner, L., Kohler, J., Paine, J., & Robinson, J. A. (2022). African Political Institutions and the Impact of Colonialism (No. w30582).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