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淑英（东北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副教授）

【摘要】恩格斯基于哲学与自然科学、唯物主义辩证自然观与自然科学、主观辩证法与客观辩证法的关系理解和运用理论思维。理论思维本意为理论化的辩证思维，是理论化形式和唯物辩证法内容的有机融合，具有内在性、批判性、发展性和时代性。恩格斯把理论思维看作“最重要的思维形式”，认为理论思维是一个民族站在科学最高峰的必要条件，其关于理论思维及其重要性的论述为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和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思维路径。

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首次提出“理论思维”这一概念。恩格斯并没有明确给出理论思维的定义，但是，从该著作的论述中可以推断出这一概念的内涵。恩格斯主要是从哲学和自然科学的关系、唯物主义辩证自然观和自然科学的关系，以及主观辩证法和客观辩证法的关系上来理解和运用理论思维这一概念的。

理论思维是理论化形式和唯物辩证法内容的有机融合

恩格斯关于理论思维的运用主要集中在《反杜林论》和《自然辩证法》两个经典文本中。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对理论思维的运用，主要体现在对杜林的错误观点进行批判的过程中，因此，在这里理论思维既包括理论批判和理论反思，也包括与经验自然研究相对的理论自然科学，其内涵就是从具体到一般、对理论进行反思的思维形式，即理论化思维。

理论化思维可以说就是“运用概念的艺术”，概念、判断和推理作为理性认识的基本形式是理论化思维的载体，自然科学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必然需要理论的总结和升华，恩格斯指出，19世纪的自然科学已经发展到必须进行理论总结和理论升华的阶段了，如何进行理论综合呢，就是运用一些概念，而运用概念所依赖的“艺术”就是理论思维，并且“运用这些概念的艺术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和普通的日常意识一起得来的，而是要求有真实的思维”。这里所谓“真实的思维”就是由客观辩证法反映到人的头脑的主观辩证法，而由客观辩证法到主观辩证法的转化，就是借助概念这一载体而形成的理论思维。由此可见，理论化思维是“理论思维”这一概念的基础内涵。

恩格斯关于理论思维的直接论述集中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其中，恩格斯对理论思维的运用，是基于哲学和自然科学、主观辩证法和客观辩证法的区别和联系，理论思维的内涵主要是指基于唯物辩证法的思维形式，即辩证的思维。辩证的思维是指反映客观辩证法的主观辩证法，是自然过程反映在人的头脑中，经过加工改造后形成的概念的系统。在恩格斯看来，所谓主观辩证法，不过是自然界客观存在的本质和规律在人的头脑中以概念的形式体现出来而已。但这并不意味着主观辩证法是被动的和固定的，恰恰相反，自然界中的对立统一反映在概念体系中，而概念体系经过加工后反过来又深化客观进程的发展。“这些对立，以其不断的斗争和最后的互相转变或向更高形式转变，来决定自然界的生活。”因此，辩证的思维是“理论思维”这一概念的核心内涵。

理论思维是理论化思维和辩证思维的有机融合，它是与非理论化的辩证思维相对的。非理论化的辩证思维形式主要是指自发的辩证法、形而上学的思维形式，以及未形成概念系统的辩证思维。理论思维是已经形成相对完备的概念体系的唯物辩证思维，它一方面与未形成概念系统的辩证思维，如“原始的、素朴的、但实质上正确的”古希腊哲学的世界观相对立；另一方面，它也与唯心主义辩证思维相对立。学者孙正聿曾指出，恩格斯对辩证法的重大贡献就是“在理论思维的层面上系统阐述辩证法”，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了自发的、未形成体系的辩证法与自觉的、系统的辩证法的关系，以及形而上学思维和辩证思维的关系。恩格斯充分肯定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但他同时也指出，黑格尔并没有完成他自己提出的思维的任务，即在把人类历史看作人类本身的发展进程基础上，进一步透过一些表面的、偶然的现象去探索背后的内在规律性。黑格尔的辩证法体系不仅没有完成这个任务，而且还内含着一个无法解决的内在矛盾，这个矛盾就是，既然人类的历史是一个发展进程，这个过程按照其本性而言就不会因绝对真理而终结，但是，黑格尔又把历史进程归结为绝对真理的自我展开。黑格尔的辩证法体系所内含的这一矛盾，恰好说明了人类对于外部世界形成的系统的认识，是可以随着历史发展而不断发展的，即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思维内在矛盾的存在反证了唯物主义本质上就是辩证法，由此，唯物主义与辩证法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而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也并不是凌驾于科学之上的哲学，二者本身就是与自然科学相一致的。进而，哲学与科学从本质上讲也是一致的，只是二者所展现的形式不同而已。由此可见，理论思维就是哲学思维，是理论化思维和唯物辩证思维的有机融合。

理论思维是历史的产物，具有内在性、批判性、发展性和时代性

理论思维是理论化形式和唯物辩证法内容的有机结合，而理论化思维和辩证的思维自身都具有历史性，都是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关于思维的科学，例如关于逻辑的讨论一直都没有停止，无论是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形式逻辑，还是一直备受争议的归纳逻辑，虽然在自然科学发展进程中，缺少不了逻辑的陪伴和相助，但是对于逻辑自身的一些思考并没有形成定论。此外，辩证法自身也经历了从朴素的自发的辩证法，到机械的形而上学辩证法、唯心主义辩证法，再到唯物辩证法的发展进程，而且随着人类实践的不断发展，唯物辩证法也在不断地创新和发展。作为理论化思维和唯物辩证思维相融合的理论思维，也必然是随着人类社会历史实践的不断发展而不断变化发展的，而且必然烙上时代的印记。“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因此，理论思维是历史的产物。

理论思维具有内在性的特点，这里的内在性主要指和经验思维相对而言的，可以从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辩证关系、客观辩证法和主观辩证法的关系来理解理论思维的内在性。理论思维的内在性特点体现在，它不仅能够直接反映事物之间的联系，而且能够对这些联系进行加工，获得关于这些联系的背后的更本质的规律性存在。经验是人类观念的来源，“一切观念都来自经验，都是现实的反映——正确的或歪曲的”。而基于经验的观察法也是自然科学发展最初的方法，因此，可以说经验思维是开启人类认知的最初的思维。虽然经验思维非常重要，但是要实现人类认识的进步，就必须实现由经验思维向理论思维的转化，因为经验是外在的、具体的、现象的、直观的，必须转化为内在的、一般的、本质的和理性的。正如恩格斯在描述19世纪自然科学发展进程的时候提到的，“经验的自然研究已经累计了庞大数量的实证的知识材料，因而迫切需要在每一研究领域中系统地和依据其内在联系来整理这些材料”。不仅如此，随着人类知识大厦的不断累积，自然科学各领域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凸显，也迫切需要理论思维来对这些关系进行思考，因为，在以关系为研究对象的理论研究领域，“经验的方法不中用了，在这里只有理论思维才管用”。

理论思维具有批判性的特征，这种批判性源于马克思把他的辩证法标注为“批判的和革命的”，以及“思维所揭示出的内在矛盾”。虽然学界对马克思辩证法和恩格斯辩证法进行了区别，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法是理论辩证法，注重的是从认知主体出发的、对理论和现实的批判性反思，而恩格斯的辩证法则是自然辩证法，注重的是物质世界的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最一般的本质和规律，强调的是辩证法的客观性和现实性。但二者在辩证法本质理解上的区别是相对的：一方面，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明确表示他的写作是在马克思的支持下进行的，尤其是关于辩证唯物主义自然观和历史观的创立过程，更是延续马克思的观点和立场。另一方面，恩格斯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概括和总结，也充分说明，恩格斯并不是把辩证法仅仅看作自然界最一般的本质和规律，还包括理论反思和理论批判。因此，以唯物辩证法为内容的理论思维在本质上也具有“批判性和革命性”。

理论思维具有发展性和时代性的特征，这源于现实又引领现实的思想力量。恩格斯把理论思维看作“运用概念的艺术”，而概念自身就不是固定的东西，它随着语境和历史发生变化，作为“运用概念的艺术”的理论思维也必然随着语境和历史的变迁而变化和发展，其变化和发展的依据就是人类社会历史实践。“我们的主观思维和客观世界遵循同一些规律，因为两者的结果最终不能互相矛盾，而必须彼此一致，这个事实绝对地支配着我们的整个理论思维”。随着客观世界的变化与发展，理论思维必然与客观世界保持一致而发生变化和发展。因此，这里的发展性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方面，作为理论思维形式的理论化思维自身会有从低级向高级的发展进程；另一方面，作为理论思维内容的辩证的思维也会随着概念的演变和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创新和完善。

理论思维为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和发展提供基础和依据

“理论思维的起点决定着理论创新的结果”。恩格斯关于理论思维及其重要性的论述为马克思主义的创新和发展提供理论基础和思维路径。恩格斯把理论思维看作“最重要的思维形式”，认为理论思维是一个民族站在科学最高峰的必要条件，中国马克思主义者也充分认识到理论思维的重要性并将其贯彻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

首先，辩证的思维是最重要的、最高的思维形式。从人的思维的历史、辩证法的演变以及自然科学发展进程几个方面都可以看到，当自然科学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必然会催生人类思维的转变。不仅对于自然科学，而且对社会科学研究，甚至所有理论研究，乃至人类生活各个领域，唯物辩证法都是最重要的思维方式，“一旦进入‘研究领域’，我们就会发现，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正像恩格斯所说的那样，‘遇到最惊人的变故’”。而且也只有在肯定和否定相互包含中，才能真正理解人类自身。

其次，经验主义离开理论思维就寸步难行。经验主义没有了理论思维，要么仅仅停留在外在的表象世界，无法真正认识外部世界，要么迷恋于经验世界而陷入唯心主义。所以，缺少了理论思维的经验，就不能成为人类认识进步的基础。

再次，恩格斯把理论思维看作一种与生俱来的、需要培养和发展的素质，而培养和发展理论思维的途径就是学习以往的哲学。

最后，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具有独特的时代理论思维特征。理论思维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决定了提升理论思维能力的必要性，而要提升理论思维能力就是学习理论知识基础上进行理论反思和理论批判，善于由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善于从社会历史实践中去把握现象背后的本质和规律。

【注：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马克思主义信仰的认知规律和机制研究”（17BKS139）与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人工智能时代的机器思维和实践智慧”（LN2019J13）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①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

②孙正聿：《恩格斯的“理论思维”的辩证法》，《哲学研究》，2012年第11期。

③王南湜：《辩证法何以本质上是批判的？》，《哲学分析》，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