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兴涛

中国考古学诞生至今，探索和认识中华古代文明始终是本学科的核心任务之一，尤其在文明起源问题上持之以恒，踔厉奋进。古代中国为世界主要文明古国之一的观念始自近代，1900年梁启超指出地球上有四个古文明国家，第一就是中国。在八国联军侵华、中国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背景之下，这属于中国近代知识界令人振奋的一大学术论断。然而，文明古国说提出后因缺乏实证，一些西方学者却坚持认为中国文化乃至中国人种是西方起源的，20世纪20年代，古史辨派兴起之后更是根本怀疑由历史文献构成的中国古史系统。因此，恰在这时诞生的中国考古学从一开始就被寄予了探究中国文化、古代文明甚至中国人种的来源等重大问题的厚望。

1921年，河南渑池仰韶村遗址的发掘，发现发达的“中华远古之文化”，标志着中国科学考古学的开端，从根本上否定了中国无史前文化的论调。1928年开始的河南安阳殷墟发掘，被普遍认为是考古学对于中华早期文明的最早探索。梁思永“后岗三叠层”的发现，促进田野考古科学化发展，为从考古实践探索文明起源提供了坚实基础。

新中国成立后，考古界开始大力探寻文明起源。1950年代河南郑州二里岗遗址发掘，发现早于殷墟的商代前期都城。1959年“很像古代一大都会”的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的发现和发掘将古代文明推进到二里头文化。20世纪70年代后期，河南登封王城岗、淮阳平粮台等一批龙山城址的普遍发现以及大汶口文化刻画符号的研究，深化了对史前社会发展阶段的认识，中国考古界明确提出了探索中国文明的起源问题。20世纪80年代，关于文明起源的热烈讨论成为中国考古学的一大景观。人们意识到龙山文化已进入文明社会，严文明指出，“在龙山时代，每个考古学文化大概都已走进文明社会的门槛，有的甚至已迈入早期文明社会”。这一时期将文明起源的轴线向龙山时代以及更早的时期延伸，中国考古学者开辟了一条从中国本土考古实际出发，由已知向未知追溯的正确可行的文明探源方法。此时对中华文明起源的考察，主要集中在率先获得考古材料的中原地区。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一系列重要考古发现使人们意识到在中原之外的广阔地区，也存在着有自身发展道路的不同的史前文化。苏秉琦高屋建瓴地提出了区系类型理论，这一理论对文明起源研究的最大影响，在于将原来以中原地区为中心的研究视角转向中原之外的各个区域。随着考古发现的积累和研究的不断深入，文明起源经历了长期的过程渐成学界共识。李伯谦指出，文明“有一个蕴育、产生、发展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在社会进入文明阶段以前，文明因素很早便已产生”。

21世纪以来，聚落考古理念、方法在考古发掘研究中广泛应用，中华文明起源研究进入新阶段。王巍指出“对文明起源的研究，应当以对权力形成发展过程的考察为重点”。赵辉提出不仅要把这个过程看成是一个普遍的进化过程，还应当特别强调它是一个复杂的、多元的历史过程。考古界在中国文明起源多元一体理论框架下，认识到各区域史前文化不同程度地参与了中华文明形成的宏大过程。

2002年“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实施，工程确定以全国主要史前文化区为研究对象，在关键遗址发掘工作基础上，开展年代、环境、技术、生业、聚落和都邑反映的社会结构、各区域之间互动关系的考察及整合研究，是中国考古学全面系统地针对文明起源这一重大课题进行前所未有的、联合攻关的研究实践。在工程确定的几大研究片区中，河南灵宝西坡、登封王城岗、新密新砦、偃师二里头、郑州大师姑及山西襄汾陶寺遗址这六座中原地区规模大、等级高的中心性城邑被列入研究重点。河南考古学者先后负责、参与了13个子课题的研究，成为该工程的骨干力量。

该工程2016年结项，2018年5月28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研究成果：距今5800年前后，黄河、长江中下游以及西辽河等区域出现了文明起源迹象；距今5300年以来，中华大地各地区陆续进入了文明阶段；距今3800年前后，中原地区形成了更为成熟的文明形态，成为中华文明总进程的核心与引领者。

当前，正在开展“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第五阶段研究，继续实施多学科交叉结合联合攻关等方式，将近年新发现的距今5500年到3500年的核心遗址纳入工程中，通过考古发掘，结合古史记载，全面描述中华文明的形成历程，完善证据链，从全球视野分析中外文明的交流借鉴，发展文明理论。河南的巩义双槐树、新密新砦、偃师二里头等遗址被确定为本阶段的重点遗址，河南学者更是参与了多学科研究诸多方面的科研工作。

同时，近年来具有分区域、多省份、多机构、多学科联合特征的“考古中国”重大研究项目陆续启动实施，各重大项目以“区系类型”“重瓣花朵”“中国相互作用圈”等思想为指导，除立足自身材料外，更加注重区域互动和“中国早期文化圈”的形成过程，拓展提升对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演进历程的认识。由河南牵头，分别由豫陕晋冀和豫晋陕皖联合申报承担的“中原地区文明化进程研究”“夏文化研究”项目获批，纳入“考古中国”重大研究项目，河南考古界正以这两个重大项目为统领，以众多关键遗址为依托，以开展调查发掘获取考古新材料为重点，深入开展研究工作。

由上可知，考古学探索中华文明起源走过了以殷商文明为基点向前追溯至商前期、二里头文化、龙山文化、良渚文化及同时期包括仰韶时代中晚期等文明阶段的基本历程。中原地区尤其河南是中国考古学的诞生地，文明起源研究在河南向前追溯，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最早从河南开始，已经取得重要成就。如今仍积极参与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和文明起源研究工作，必将进一步为展现伟大中华文明之源绚丽风采作出新的重大贡献。

（作者系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二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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