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市民社会与国家：黑格尔论现代社会制度马克思主义基本问题研究家庭,市民社会与国家:黑格尔论现代社会制度李红文(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100871)[作者简介]李红文,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耶鲁大学,维也纳大学访问学者。[摘要]在法哲学原理》(GrundlinienderPhilosophiedesRechts)一书中,黑格尔发展了关于现代社会的解释。在他的理论中,家庭和市民社会的对立占据着中心地位,而国家会的结构性制度,以法哲学原理的解读为中心,试图为黑格尔的思想提供一种新的结构性解释。[关键词]家庭;市民社会;国家;现代社会[中图分类号3B5o4[文献标识~-3]ADOI:10。3969~。issn。1005—3980。2011。03。002[文章编号]l005--3980(2011)03--0011--07,家庭作为自然精神的领域黑格尔的家庭概念不是关于宗族和血缘关系的组织,而是l7l8世纪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而出现的核心家庭(nuclearfamily)。尽管家庭是所有社会的基本制度,但它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核心家庭是历史发展的结果,早期资本主义的经济活力和蓬勃发展使得它成为可能。

在黑格尔撰写他的《法哲学原理》时,核心家庭制度已经建立,尽管它只针对那些有经济实力来养育家庭的人群。黑格尔把核心家庭作为社会组织的基本制度,实际上是回应了当时正在出现的社会现象,尽管他在整个社会层面没有普遍出现。核心家庭依靠"爱"而凝聚。正如黑格尔研究专家ShlomoAvineri所言:"把家庭成员连结起来的是爱。"…但什么是爱呢?简单地说,就是在家庭成收稿日期:2011-05。24员身上发现自己。在早期着作中,黑格尔把爱描述为超越了其他感情的情感,在爱中所有的对立都被排除了,并建立了完全的统一。口这种统一不能容忍把家庭财产当作私人财产,它要求一种绝对的承诺。"在恋爱双方完全结合之前,如果双方的独立要素作为各自的特殊之物持久存在,那么就会产生困难…后者是走向结合的障碍;如果个体把某物当作私有财产,爱就变成了愤怒。"对黑格尔来说,爱并不像康德所认为的那样是没有任何道德价值的单纯倾向。黑格尔极其反对康德的道德学说,康德仅仅把出白义务的行为才视为有道德价值的,它出自人的理性而不是情感倾向。p爱处于家庭之内,它超越了自然的欲望,构成了一种本质上的精神契合(spiritualbondo"家庭,作为精神的直接实在性(immediatesubstantiality),其本质在于其自身统一性的情感,这就是爱。

这样,储合于家庭)的倾向就是把关于个体马克思主义基本问题研究性的自我意识置于这种统一之中,这种统一作为本质在其自身中存在,并为了其自身而存在。所以一个人不是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出现,而是作为家庭成员(member)而存在。"_4"'对这段话的分析将为我们展现黑格尔对于家庭的主要观念。爱创造了统一性,在爱中个体参与了家庭的活动。在这个过程中他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性,而获得的却是家庭成员资格。个体自我意识不单靠自身而获得,而且依赖于家庭的统一性。自我意识和自由并不意味着撤回到自己的狭小天地之中。它拥有一个对话结构,并在社会情境中得以建构起来,但它首先和主要在家庭中建立。在这个意义上,家庭是"直接的和自然的伦理精神"(immediateornaturalethicalspirit)。"'自然欲望催生了家庭制度,但它也是人类意志的表达,客观精神的组成部分。这种自然的和精神的超越结构,是家庭的双重特征。但黑格尔爱的概念存在着某种矛盾和张力。在爱的过程中,个体需要放弃自己的独立性。但这种放弃却在家庭关系的相互承认和更高的统一中导向自我主张,自我承认。个体放弃了某种个体性,却获得了新的自我意识。婚姻是家庭生活的核心社会制度。

它由自然欲望而催生,即生物学意义上的彼此吸引。然而,把婚姻还原为单纯的性关系是错误的。尽管它包含了自然的成分,但它是"转化为精神结合与自我意识之爱"HH的过程。黑格尔反对三种错误的婚姻观念:自然法的婚姻概念,契约论的婚姻概念以及单纯地把婚姻等同于爱的观念。自然法理论把婚姻还原为身体要素,忽略了婚姻的社会维度。契约论抓住了婚姻双方的互惠权利,他们彼此从对方获取性快乐。康德持有这种观点。"这种观点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它没有解释婚姻中的直接自然要素。把婚姻等同于爱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想法,它主张爱是婚姻的充足条件,认为所有的法律框架和宗教仪式都削弱了爱的力量。黑格尔认为这种婚姻观念"向所有的偶然因素敞开"[41(P161),不足以为家庭生活提供必要的稳定性。婚姻需要一个恰当的社会设置,用黑格尔的话说就是"客观起源"(objectiveorigin)。婚姻的客观起源是在正式的婚姻礼仪中对自愿结合的自由承诺,而主观起源是婚姻双方特殊的自然倾向(黑格尔倾向于由父母安排的婚姻,这样的婚姻比建立在单纯的主观情感倾向更持久。他不相信青年人自然情感结合的自然性,主张父母选择的经验与远见)。12丧江;畲'J}2011。

3期总第108婚姻结合以其自身为目的。正如黑格尔所言,"婚姻生活的伦理方面存在于这种结合作为实在目的的意识之中,因此,也存在于爱,信任和对个体生存的共享之中"[41(P163)~黑格尔批判了把婚姻当作"其他目的之手段"的观点。如果婚姻安排是为了经济或政治目的,就"可能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另外一方面,他也怀疑仅仅将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完全基于爱情的婚姻在黑格尔的眼中是脆弱的,因为它可能出自一时的兴致或者反复无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婚姻契约需要坚实的基础。但婚姻也不能还原为单纯的契约。在契约中,我们把对方当作外在的。婚姻虽然以契约而开始,但超越了契约,因为夫妇双方形成了统体。在这个意义上,夫妇双方就等同于一个家庭。这样,婚姻不能够被理解为单纯外在性的东西,而是改变生存经验的内在之物。黑格尔集中探讨了婚姻中的家庭财产问题。在黑格尔的观念中,经济安全对家庭而言是第一位的。家庭财产共同持有,自我利益被排除在外。一般而言,家庭财产由丈夫来管理,但他并不将其独自占有。黑格尔批评了罗马法关于家庭财产的观点。罗马法主要关注丈夫一方,认为妻子只是丈夫的原始家属中的一个成员。黑格尔认为这种观点没有抓住婚姻的伦理本质。

核心家庭建立在爱的基础上,它比由血缘关系组成的扩展家庭有更高的道德基础。正如黑格尔所言:"每一个家庭都比宽泛意义上的血缘关系更具本质性,婚姻双方和孩子组成了核心家庭,这种核心家庭与我们通常所描述的家庭对立。"'值得注意的是,原始家庭和选择性家庭(chosenfamily)有着本质不同。选择性家庭根据爱而建立。比起那种单纯依靠血缘关系的自然I生而建立的原始家庭,两个自由个体的婚姻结合具有更高的伦理价值。建立在自由同意基础上的精神契合超越了自然的结孩子通常被当作婚姻的目的,黑格尔对此探讨甚少。没有孩子的婚姻将限制在夫妇的亲密关系之中。后代赋予婚姻以独立的存在,即它的客体。"'通过婚姻关系而建立的统一性获得了客观的,外在的实在 性。"父母只能在他们的孩子身上获得这种统一性,正 是在孩子身上他们的婚姻结合才展现在眼前。""姒' 然而,黑格尔并没有把孩子当作婚姻的本质。黑格尔 的要点在于:通过婚姻家庭的建立将特殊性提升为普 遍的心灵状态,在此过程中特殊的个人利益被克服了。 毒净沦'jt2011。3 期总第108 尽管黑格尔试图使婚姻的解除变得困难,但他仍然意识到婚姻也可能是"对立和敌意的",这使得 婚姻解除成为必然。

国家的义务在于尽可能地保护婚 姻制度。当孩子成为自由的个体,或者他们长大成人, 并能够拥有自己的独立财产和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 时,家庭就在伦理上解除了。Hm不必说,婚姻双方 方死亡将导致婚姻的自然解除。然而,这种田园诗般的核心家庭图景在广阔的社 会中并非完好无损,它随着家庭经济的独立而消逝。 伴随着劳动分工的发展,现代社会已经高度分化,它 远远超越了自给自足的社会形态。家庭需要超越自己 的边界,以便在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中求得生存。这幅 更为广阔的社会图景就是现代社会的第二个重要制 度:市民社会。 二,市民社会的核,bN 市民社会是理解现代社会的关键,它的各种制度在更高层次上构成了现代社会的特征。它不仅塑造了社会 生活的所有形式,而且塑造了它的各种制度。市民社会 是一个容易误解的概念。bnrgerlicheGeseUschait 的另外 个翻译是资产阶级社会(bourgeoissocietyo市民社 会主要关涉社会经济组织,即生产贸易的所有领域。在 市民社会中,具体的,特定的个人通过寻找自己的需要 而实现自身。个体试图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但是这种 过程不可能由单独的个体来完成,他必须依赖他人才能 满足自己的需要。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市民社会起到了 与家庭根本不同的功能:"尽管特殊性和普遍性在市民 社会中分离,它们仍然彼此联系并互为条件。尽管它们 表面上彼此对立,好像远离对方时才存在,它们仍然彼 此互为条件。"埘 通过特殊性来达到普遍性是理解市民社会概念的 关键。在家庭中,特殊性和普遍性并存:我为自己所 做的事同时也是为其他家庭成员所做的事,二者很难 彼此分离。我的特殊性与家庭融合在一起,二者的利 益是一致的。通过这种融合统一性得以建立。相反, 在市民社会中,统一性和普遍性是通过自我利益驱动 来建立的:"自私目的的实现以普遍性为条件,它建构 了一种全面的相互依赖的制度,所以个体的社会生存 和福利……与全体的生存,福利和权利交织在一起, 并建立在后者之上,正是在这种情景中它才能实现自 己的现实性和安全性。"船 马克思主义基本问题研究 在市民社会中,我只关心自身的福利。然而,对 自身利益的追求同时也为他人创造了财富。我创造了 他人所需要的东西,这样相互依赖的经济网络得以建 立。在更高的层次上说,对自身福利的追求只有在普 遍的社会管理标准中才成为可能,比如对货币价值的 普遍接受,法治的普遍实行。在这种循环运动中,我 对自身特殊利益的追求将加强了普遍的社会框架,而 后者又反过来促进了我的需求。

在此,我们需要更进 步地考察市民社会的功能,以及特殊性和普遍性如何交织在黑格尔的三个制度范畴中:需要制度(system ofneeds),司法管理(administrationofjustice),以及 警察和同业公会(policeandcorporationo 市民社会的一个主要部分是需要制度。市民社会 中的每个人都在通过工作来满足自己的需要,他们用 自己的薪水来购买他人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我们如何 满足自己的需要——"满足自己的主体特殊性"—— "完全取决于偶然的环境"。"人的需要的满足不仅 取决于自然环境,而且取决于社会环境;它不仅有自 然的方面,而且有社会的方面。动物的需要及其满足 是有限的。而人的需要却会不断增长和多样化。并且 人类满足需要的方式与动物是不同的。人不仅有营养 上的追求,而且有审美上的需要。我们每天的需要几 乎完全起源于社会。阿多诺在"论需要"(ThesenUber Bedurfnis)中指出,人的需要完全是一个社会范畴,我 们的需要之物被生存秩序充满,并处在意义世界中。 [61(p392—396) 黑格尔清楚地分析了他那个时代的资本主义经济 制度的驱动力。人的需要并不简单地停留在那里,经 济发展不断制造新的需要。"因此,需要并不简单地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