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在那里,虽然它不能吃也不能穿,似乎与国计民生渺不相关,实际上却是社会大众一种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
抗日战争时期,历史学家钱穆在西南联大讲授《国史大纲》,所撰讲义开头便写道:“当相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以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否则最多只算一有知识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识的国民。”事实上,每一个人,不管从事什么职业、是什么身份,都会自然而然地对历史产生一定兴趣,这或许是人的天性。人活在世界上,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是每个人都会意识到的问题,这就离不开历史。而且,人们不只想到自己,还会考虑本国、本民族的发展,这就更离不开历史。今天,我们不仅可以从历史中寻找精神和经验,对当代发生的很多事件,也可以从历史中找到根据和力量。
所以,对于广大历史学者而言,其肩负的任务不只限于观察历史、探索历史,更要把所认识、所了解的历史原原本本地告诉社会大众,使大家对历史有必要的了解和应有的认识。这就涉及史学的大众化与通俗化问题。
任何一门学问,最后总要回归社会。如果不能回归社会,它就发挥不了效用。很多大学问家都很重视这方面的工作,写过面向大众的“小书”。例如,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古人类研究所从事的专门研究非常窄、非常深,但其创始人裴文中先生和杨钟健先生为了尽力将它推广到社会上,都写过通俗化、大众化的“小册子”。从古代来看,《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典范。他在撰著历史、引经据典时,也在通俗化上下了很大功夫。例如,他曾受学于《尚书》博士孔安国,深得《尚书》之学真义,但他在引用《尚书》时,对古奥费解的字词,都用意义相同又通俗易懂的字词来代替。此外,司马迁还尽力将史事的叙述情节化,使之活现于读者面前。事实上,历史学家尽力将史学通俗化、大众化的生动实践远不止这些。
大众化与通俗化是彼此关联的。要想真正做到大众化,历史著作就必须在语言和结构上力求通俗化。通俗绝非低俗,亦非庸俗,而是在科学和学术的基础上展开的。我所理解的通俗,是用最浅显明白的方式,把历史现象和历史观念告诉大家。而撰写通俗历史作品,并不意味着降低标准去迎合大众的口味。相反,应坚持自己的标准,努力将普通读者对历史的认识水平引导到更高层次上去。这实际上对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著名学者陈寅恪曾讲过,“在历史中求史识”,即在历史中寻求历史的教训。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则。陈寅恪的论文中有很多看似纯粹的历史问题,但细察著述时间,并结合当时背景,即可看出他为文的苦心。所以,历史著作的通俗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要引发读者的共鸣,让读者读古事而对今事有会于心。有人将历史看作小孩子玩的拼图,有些画面残缺了,得依靠史料和考古发现,用合理的想象去补全。但不能明明是红的底色,你偏放一块蓝的进去,那就完全不对了。当今的影视创作者在创作历史作品时,应尽量贴近历史,尽力避免造成不好的影响。而观众也要心知肚明,艺术创作终究是艺术创作,不能当成正史来看。
当此国家、民族正在走向伟大复兴之际,尤其有必要推动历史学面向大众。我国有五千多年的文明史,拥有灿烂的文明。我们有义务把这样的史实告诉社会大众,提升大家建设祖国、走向世界的凝聚力和自信心。这应成为当代历史学者的襟怀和抱负。同时,也要推动中国历史学走向世界。探索中国古代文明,一方面对中华民族有重大意义,另一方面对认识人类文明发展历程也有重大意义。
(作者为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 人民日报 》( 2016年05月09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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