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让·鲍德里亚 ,不得不提《消费社会》。这本书的中译本只有两百多页,但就是这本小书在问世后产生了深远影响,为人们看待当下社会提供了一个有趣的思考方式。
要理解这本书,关键词是“符号”。鲍德里亚 在马克思对商品价值的解读的基础上,着重提出了商品的符号价值。
在他看来:消费是一个系统,它维护着秩序和组织完整,消费既是一种道德和理想的价值体系,也是一种沟通和交换的社会结构。另一方面,在当代社会中,符号的逻辑成为生产到消费中至关重要的元素,企业家热衷于编织意义,将商品与一套价值符号绑定,由此,消费者消费的不再是商品的实际用途,而是它的符号价值。
让·鲍德里亚
从物质的符号到文化的符号,再到政治的符号,符号因为和符号之间的不同而产生价值,但这个价值并不等于它的劳动价值。比如一个年轻的偶像艺人,他的实力远不如成熟演员甚至同龄的科班生,但因为他被树立成符号,他有了那个象征的作用,需要他、消费他的人就会去关注他,进而抬高他的市面价值、社会影响力。
这种现象不只出现在娱乐界,各行各业都有,比如政治界里的特朗普。特朗普很聪明地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区别于传统政治规则的符号,不只是取悦民粹主义,更是取悦那些在既有政治秩序、社会规则中利益受损的人。他们认特朗普这个符号,相信他能维护他们的利益,所以无论自由主义者罗列多少问题,来指出特朗普执政的荒谬,都只会加深那部分人对特朗普的信任,因为自由主义者的大部分指控,都是基于新自由主义塑造的政治秩序之下,而那部分人要反对的恰恰是这种秩序。
鲍德里亚 放下了人的神圣性
这些我们当下感同身受的问题,鲍德里亚 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洞察。他被称为“后现代的教父”,是一位鼎鼎大名的西方左派知识分子,出生于法国的中下层家庭。他的学术之路从巴黎第十大学开始,上大学后,他致力于分析当代社会文化现象、批判当代资本主义,虽然没有获得教授职位,鲍德里亚 却在同行里收获名望。但他不满于学院的陈腐气息,在八十年代,他决定走出大学,更真切地观察社会。
鲍德里亚 是一个激进的人,这种激进风格影响了他的写作姿态。在步入学院后,受马克思、索绪尔和列维·斯特劳斯的影响,早期的他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展开对资本社会的批判,有感于媒介、信息和技术的发展,他决定深入解剖当代资本社会的繁荣图景,《消费社会》这本书由此诞生。
在这本著作中,鲍德里亚 跳出学界流行的话语模式,放弃了呆板的论文体,他大胆以消费现象为中心,陈述自己的洞见。鲍德里亚 宣布:消费社会区别于传统的生产社会,消费社会是围绕商品消费为主要的社会模式,我们的整个文化体系建立在消费之上。从这时候开始,鲍德里亚 已经和经典的马克思唯物史观分道扬镳。
《消费社会》一书中有五个重要观点。第一,消费社会使日常生活商品化;第二,消费社会制造了平等幻觉,也让个体沉湎于自我消费;第三,消费社会的本质铸就了大众文化的繁荣;第四,在消费社会,传媒成为了制造欲望需求的重要工具;第五也是最深刻的一点,鲍德里亚 把索绪尔的知识运动到社会批判中,他认为商品乃至人本身在当下社会的符号化不可避免,追求意义成了一种悲观的举动,如果说萨特等哲学家还在致力于为人的存在找寻意义,那么鲍德里亚 干脆放下了人的神圣性。
日常生活被商品化
福特革命后,西方社会在物质繁荣的同时出现了生产过剩。规模化、标准化的生产方式扩大了资本主义的生产规模,社会的重心由生产转移到消费。由此,鲍德里亚 提出了消费社会的概念。
首先,消费社会使日常生活商品化。在现代社会中,无论是消费对象还是消费活动都具有一种强制的普遍性,社会上大大小小的事物都逃避不了被消费的命运,人们的生活方式,无论是从早到晚的小循环,还是日复一日的大循环,都完全跟随着商业的运作进行,特别是休闲活动的发展,更是把日常生活和消费结合在一起,商业不再只是经济活动,还是文化活动、社会活动。
《消费社会》
这就导致了物品的堆积。在消费社会,大到购物中心,小到店铺,物品堆积都非常明显。许多商品不是单个存在,而是一整套产品的其中一环,这在服装和电器中尤为明显。消费者与物的关系由此发生变化,消费者去买东西,为的不再只是某个特别用途,而是它的符号意义。比如:艺人的粉丝今天买一双艺人代言的球鞋,他们看中的不再是鞋本身,而是那个艺人的符号意义。
为了让我们更理解堆积现象,鲍德里亚 举了杂货店的例子,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商业中心。消费的综合活动在商业中心集中体现。商业中心把不同商品放到一起,尤其是那些可以组合成符号的商品,店主要营造出刺激消费的整体氛围,这个氛围可以由电影院、咖啡馆、书店、音乐厅、服装店等共同组成。理想的商业中心甚至可以变成一座微型城市,满足我们日常生活的种种需求。正是在一座座商业中心的基础上,我们的日常生活日益商品化。
可是,堆积也意味着巨大的浪费。社会各阶层在大范围地花费与消费,浪费逐渐成为社会上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 鲍德里亚 在书中说道:“在这个社会中,浪费式消费已变成一种日常义务。”
人与人的关系,变成商品之间的关系
消费社会的支配者渴望最大限度地攫取财富,为此他们不断为大众制造新的欲望,在这个过程中,生产者为了满足消费欲望,不可避免地要掠夺社会资源,巨大的浪费随之发生。
资源掠夺势必带来分配不均,掌握消费资源的人借此提高收入和地位,劳动者却收入甚微。于是,消费社会营造了新的社会图景,却无法消除贫富分化,甚至会在某种程度上加据它。
与此同时,消费成了划分阶层和人们获取暂时满足的方式。不同的消费水平、消费方式区隔开不同群体,而为了消弭被压抑者的愤怒,社会宣传机器源源不断地鼓吹消费的作用,通过大大小小的广告、层出不穷的商品乃至消费和个人身份的绑定,刺激人们通过消费获得小确幸。
由此,消费的逻辑影响着人的逻辑,人置身其中,渐渐地习惯用打量商品的眼光来看待他人,人与人的关系,变成商品之间的关系。正是这个生活逻辑酝酿出深入骨髓的利己主义。人们追求的意义被局限在利己的意义,人们很难再去想象不一样的生活逻辑,再去理解利他的精神。而身处消费社会的逻辑里,一个人最大利己化的渠道就是把自己符号化,把自己变成消费的一部分,但根本上这是消费的意义,已不再是人本身的意义。
真实与虚假的界限愈发模糊
在《消费社会》中,鲍德里亚 也谈论了传媒在当今社会的作用。
他指出,传媒一方面成为了制造欲望需求的重要工具,另一方面又促进了消费社会的发展。
在对传媒的批判上,《消费社会》继承了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传媒的看法。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认为:在大众传媒发达的年代,家庭逐渐瓦解,个人生活转变为闲暇,可这份闲暇连最细微的部分也被管理,这一切导致了内心生活的消失。
鲍德里亚 身处更成熟的资本发达社会,他对传媒有进一步的思考。休闲并不就意味着享受自由、获得休息,它其实是对非生产性时间的一种消费。消费的产品被广泛运用在娱乐消遣的氛围中。鲍德里亚 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休闲是自由的吗?
他认为:自由时间在消费社会是不可能的,只可能存在着受制约的时间。而这些制约的主力军就是传媒。报纸、电影、收音机、直播节目、时尚杂志等传媒无孔不入地侵入闲暇时间,占有现代人的私人空间。举个例子,今天我们越来越依赖手机,因为手机是传媒的重要载体,离开手机一天,很多人就会惊慌失措,我们在玩手机时,表面上获得了休息,其实我们的生活被传媒牢牢把控,以至于我们无法离开它们。
传媒使人们陷入眩晕之中。我们浏览传媒,文字和符号制造了层出不穷的惊心动魄,每天我们都会看到的杀人、虐待、恐怖袭击等新闻,这些新闻调动了我们的感官,也加速了我们的情绪释放,渐渐的,我们会因此而疲惫,每天都有如此多的新闻,身为个人,我们好像知道了一切,可我们难以消化这一切。
我们感到眩晕还因为真实与虚假的界限愈发模糊。看起来,传媒让我们足不出户就看到现场,可仔细想想,传媒便利了我们,却也让我们远离了现场,这是一个每个人都可以追问真相的时代,也是一个真相被遗忘的时代。传媒提供的不未必是事实,而更多是迎合大众需要的商品,这些商品都将快速腐朽,但能在瞬间引起爆点。
例如今天很多的自传媒,为了产出十万加,它们将“冲突”、“卖点”凌驾于事实之上,在事实有待核实时,就旗帜鲜明地在内容中制造噱头。
到最后,整个舆论场信息太多,真相太少,虚拟现场太多,真实情境太少。大众看到的大多只是媒介剪辑、扭曲、诱导的“伪真相”。这些 “伪真相”披着客观的外衣,如同影视作品吸引公众抒发意见。到最后真相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
并且,传媒所歌颂的东西,往往就是正在消失、淡化的东西。从历史到亲情、从童年到英雄,传媒歌颂的不再是真实的它们,而是一个个被浪漫化的符号。而在传媒的世界里,童年、青春容易被神圣化,而身体衰退的老人是被同情的对象,传媒对身体和性大加赞扬,也鼓动着消费者去关怀远方的灾难。比如知识分子们向往的八十年代,它诚然出现了一阵知识繁荣,但知识界对八十年代的美好构建其实也离不开传媒的推波助澜,在传媒里,八十年代高度浓缩为一个自由理想的符号,当人们怀念八十年代,他追忆的也许是这个符号。
当然,和鲍德里亚 本人一样,《消费社会》是一本争议巨大的书。不少人认为:鲍德里亚 将消费抬到了过高的位置,他对社会的批评有种学院派一厢情愿的想象,而他对经典唯物史观的颠覆也值得商榷。但无论如何,鲍德里亚 的《消费社会》的确为当代人思考我们这个时代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路径,他对消费社会的预言在今天正一步步应验,这说明了鲍德里亚 的观点绝非信口雌黄,他有他深刻的地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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