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世界人工智能大会首日，马云和马斯克的“双马”对话便成为了全网焦点，围绕人工智能与人的能力大小、人工智能与未来就业等问题，两位企业家展开了巅峰对话。马云表达了对于人工智能未来的乐观态度，而马斯克则延续了其对于人工智能威胁的担忧。人工智能究竟会把人类社会带向何方，似乎仍然是一个未解并将不断争论下去的永恒话题。但另一方面，如果抛开对于未来世界的设想不谈，并且转变我们提问的视角和方式，思考人类社会究竟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工智能，这便或许不再是聚焦“未来”、而是关乎“当前”的重要议题。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此，我们才不能仅将“双马”对话视为笑谈，而要体会其背后的内涵与意义。

那我们究竟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工智能呢？麻省理工大学经济学家阿西莫格鲁在与其合作者的近期文章中，指出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提高人类生产率的人工智能，而不是不断追求自动化并最终取代人的人工智能。阿西莫格鲁的观点实际上指出了当前围绕人工智能的大多数讨论所忽略的重要一点，即我们要发展什么样的人工智能？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我们要关注的并非从伦理挑战、安全风险等治理视角出发的对于负责任、可靠的人工智能的追求，而是从经济学或劳动就业视角出发，讨论人工智能的功能、价值与发展方向。

经济学或劳动就业视角，具有至少与治理视角同等重要位置的原因，在于当前我们存在一种将人工智能视为“自动化”代名词的误区。无论是人脸识别、语音识别、自然语言处理，还是无人驾驶汽车、机器人，人工智能的热点研究和投资领域，无不聚焦提升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的功能性替代——即使这种替代并不具有经济效益，但有时候研究者与投资者对于新一轮技术革命的热情却足以忽略经济上的成本损失。马斯克，及其带领下的特斯拉便是一个例证。众所周知，特斯拉一直致力于打造全自动化的汽车生产线，而也正是这种执着严重制约了特斯拉的产量瓶颈。在2018年4月CBS电视台的采访中，马斯克阐述了应用自动化机器的苦恼：“试图将整个生产流程自动化的努力往往会使生产过程变得过于复杂，因而他不得不雇佣更多的工人以增加生产速度”。

本文无意讨论马斯克决策的正确与否，而是试图以此体现引领者们可能存在的对于人工智能的“执着”（或者是“偏见”）。事实上，“自动化”反而可能限制了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社会的潜在贡献，以及对于整个人类社会生产力的潜在提升。以教育为例，人工智能的发展应用不在于替代教师而成为新的知识传授者，更可能通过自动收集、分析学生信息而成为教师提供个性化教学、学生形成自主学习的帮手。类似的，在医疗行业，人工智能同样有利于医生、护士更好地医治、护理病人，而非替代人工。在这两个场景下，人工智能的研发和应用重点，便不是如何将人类工作标准化、数字化并进而自动化，而是探索更有效的人机合作的方式，以最终释放出人的生产力和创造力。

发展能够提高人类生产率的人工智能的主张，事实上也可被视为人工智能时代人文主义的回归。北京大学哲学系韩水法教授在近期发表的文章中曾提出，数字技术迅猛发展下的人类社会，正面临着对于人类自身理智能力的巨大挑战与质疑，既可能对于技术优越于人的现状束手无策，也否定人类本身可能随着技术变化而同步发展的可能性。正因为此，所谓人工智能时代的人文主义，不仅要求人工智能的发展为了人类利益，其同时还要承认人类自身伴随人工智能进步而不断发展的可能性与必要性。

但值得注意的是，人工智能时代人文主义的回归并不一定具有必然性。具体而言，能够提高人类生产率的人工智能，并不一定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和选择——即使其可能具有更高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事实上，引领者对于自动化技术的热衷、市场主体对于社会效益的忽视、提升人类生产率的人工智能技术所需要的配套技术的复杂性，都可能阻碍这条道路的发展与进步——而这便正是需要被纳入公共空间展开讨论、进而推动公共政策建构和变革的重要原因所在。也正因为此，我们也才不能仅仅将“双马”对话视为茶余饭后讨论遥远未来的轻松话题，而同样应该看到摆在我们当代人面前的责任与使命。

自2016年以来，第三次发展浪潮下的人工智能正在不断展现其对于人类社会的变革性影响。在未来的人类生活中，人工智能也必将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长久以来，总是以科幻电影形式存在的人工智能第一次全面进入人类社会之后，我们所作出的反应可能不自然地会受到电影想象地影响。但最终而言，我们仍然要回归到人类社会自身的经济或社会变革上来。也只有以此为出发点，我们才可能选择正确的政策，并发展正确的人工智能。

（作者系电子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