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从来没有忽视资本家在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在《资本论》第三卷中，马克思指出：“凡是直接生产过程具有社会结合过程的形态，而不是表现为独立生产者的孤立劳动的地方，都必然产生监督劳动和指挥劳动……凡是有许多个体进行协作的劳动，协作过程的联系和统一都必然表现在一个指挥的意志上，表现在与各种局部劳动无关而与工场全部劳动有关的职能上，就像一个乐队要有一个指挥一样，这是一种生产劳动，是一种结合的生产方式中必须进行的劳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431页，人民出版社 1974年10月第1版)在《剩余价值学说史》一书中，马克思更加明确地指出：“资本家在生产过程中是作为领导的管理者和指挥者出现的，在这个意义上，资本家在劳动中起积极作用……这种劳动当然就与雇佣工人的劳动一样，是一种加入产品价值的劳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分册550-551页，人民出版社 1974年10月第1版)

以上论述证明，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时早已注意到资本家的管理劳动和指挥劳动，由于那个时代这种劳动的比例和数量在生产中极其细微，它并不能改变阶级剥削的性质，就像奴隶社会的奴隶主、封建社会的地主，也都在不同程度上管理指挥奴隶和地主们的劳动一样，这种劳动也不足以改变生产中阶级剥削的实质。相反，统治阶级的这种劳动，是从属于生产资料私有制并为之服务的，它在本质上，如同小偷、强盗和骗子们在作案时的大汗淋漓和绞尽脑汁一样，虽然他们也称自己是在“干活”，但实际上并不构成社会性质的劳动，而纯粹只是为个人的私利服务。因此，资本家的所谓劳动，马克思早已发现了，但最后却被马克思忽略不计，而把商品生产视为工人的劳动创造，这是非常自然的，网上流行的“撇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这句话背后，藏着质量互变的规律，那就是数量决定着性质，没有足够的数量，性质是不会改变的，同样，资本家的管理和指挥劳动，也不足以改变资本主义生产阶级剥削的性质。

马克思之后的资本主义生产，开始了新的发展，越来越先进的技术、工具和机器被普遍采用，大量的体力劳动被排斥、被代替，与之相适应，市场竞争逼迫企业开始自觉主动的开辟市场，企业的经营重心也从工厂转移至市场、从商品转移至品牌、从工厂的流水线转移至市场的产业链。在这种转变中，企业的边界突破了车间和工厂的围墙，延伸到了市场，在商品之上，出现了另外一个巨大无形的价值实体，那就是品牌，品牌不只是牌子和商标，而是一个巨大无形价值实体，它表现为一种“势力范围”，这个范围之内，是企业的利益地盘，在这个范围之外，是广大的消费者和竞争者，是整个社会。品牌，是市场上的另一个无形的巨大的车间，产业链就是这个车间内部的流水线，也可以将品牌视为一个细胞，从采购、设计、生产、运输、广告、营销到终端的销售所形成的产业链就是其内部的基因，产业链的运转，完成了企业从资源、要素的整合到货币的实现整个过程，它不断循环往复，促进着企业的新陈代谢，不断整合社会的各种资源并最终为企业带来利润，产业链的运转构成了现代企业品牌生产和运营的主要内容。从工厂到市场、从商品到品牌、从车间的流水线到品牌的产业链，这是马克思之后的资本主义生产发生着的巨大的历史性的转变，推动这种转变的动力，一方面是资本对利润无止境的追求，另一方面则是机器和技术的普及、劳动素质的提高、交通和通讯等基础设施的发展。在物质生产这个巨大的历史转变中，人类劳动也从体力劳动向脑力劳动的发展，这个劳动的发展大潮将资本家改造为企业家，将曾经的工人队伍改变为新时期的营销管理队伍，将更多的蓝领改变为白领和金领。未来，随着人工智能进一步的普及和推广，越来越多的工厂将变成无人工厂，这是人类劳动从物质生产步步登高走向最终解放的壮观景象。

人类劳动从体力劳动向脑力劳动、从简单劳动向复杂劳动转变的时代大潮，一旦发展到普遍的趋势，资本家们的管理和指挥劳动就不是极其细微了，而是发展演变成生产管理、财务管理、人事管理乃至营销管理和企业文化管理等等各种管理部门。这样，少数的资本家就忙不过来了，于是，他们开始从被雇佣的劳动者中发现并使用各种管理人才，组成管理运营团队，而他们自己，也成为了这个管理运营团队的总首领，与一般的管理运营性质的劳动不同，他们还增加了一项更加复杂并充满风险的劳动，那就是决策。

就像劳动将猿猴改造为人一样，经营管理和决策，这种复杂的脑力劳动，也将资本家改造为企业家，这是人类劳动的时代大潮对资本家上演的一场悄无声息的“劳动改造”，它开启了资本家劳动化的历程，企业家就是资本家劳动化的产物。由资本家进化而来的企业家，他们的血管里依然流淌着资本的劣根性，那是资本人格化打下的烙印，就像很多人都带有兽性的烙印一样，但同时，由于他们也开始了脑力劳动，又具备了劳动人格，于是，资本人格和劳动人格这种人格的双重性就集中体现在企业家群体的身上。资本人格，对应着的是人的自然性，是唯利是图、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利己主义的小人人格；劳动人格，对应的是人的社会性，是义利兼顾、以义取利、追求社会利益和资本利益和谐平衡的君子人格。劳动人格主导资本人格，这样的企业家就有社会责任的正义的人民的企业家；资本人格主导劳动人格，这样的企业家就会滑向单纯追求自身利益而忽视社会整体利益，就会走向社会的对立面，成为投机家。可见，资本家的劳动化虽然使得他们转变为了企业家，但并不能忽视其资本人格的基因，这一点在中国的民营企业家群体上尤为突出，所以我们既看到了任正非、曹德旺这样的人民企业家，也看到了一些背弃社会利益而遭到人民唾弃的所谓民营企业家。企业家的双重人格提醒着我们，对企业家的教育和改造、监督和管理，仍旧是新时代的社会主义政权面临的一个长期课题。

与资本家的劳动化相一致，劳动也开始了资本化的历程。一旦劳动者们在生产中纷纷开动脑筋、不断涌现出奇思妙想，不断学习、运用并发展起自己的才能、技艺和绝活，不断运用起精心、匠心和责任心，这样的劳动就不再是单纯的劳动力了，而是转变为人力资本、知识资本和智慧资本的形式。这便是劳动的资本化，即劳动从体力劳动向脑力劳动的发展，使得劳动者终于在生产中开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资本了。为了便于和传统的货币资本相区别，我将这些脑力劳动为自己创造的资本称为智本，即智慧资本的简称，它表现为劳动者的技能、才干、创意和心智等无形的精神要素，并在生产中获得了资本的承认，“你们的劳动也是一种资本”。劳动的资本化，让劳动者们看到了崛起、翻身和解放的希望，他们不断学习各种技能，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逐渐在分配中获得了更高的地位。从工人到技师到工程师、从蓝领到白领到金领，就是劳动在生产中崛起、晋升和解放的路线图。

一旦劳动开始了资本化，劳动者就不再是一无所有的劳动力，而是创造出了属于劳动自己的资产，这种资产表现为个人的才能、技艺、本领和品格，并通过个人品牌的方式表现为自己的身价，这种身价再通过人才市场和职场转变为总报酬。这样的劳动者，就是人力资本、技术资本、知识资本和智慧资本的拥有者，他们以身怀绝技、经验娴熟甚至满腹才华的方式，在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中，将属于自己的这些智慧资本与货币资本相结合，通过 1+1>2 甚至 1+1>11 的方式，实现了价值增值，并通过市场机制获得了更高的分配。这就是在马克思以后的资本主义生产中，发生了并仍在发生着的重大转变。

在物质生产过程中，这种劳动的资本化，使得劳动者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无形资产，在不同行业、不同职业、不同才能的劳动者那里，它表现为不同的身价，并通过供求规律接受人才市场和职场的调节。劳动一旦资本化，马克思所曾预言的个人所有制就在物质生产中出现了，这种个人所有制就是劳动者的个人才能、技艺、本领和品格等心智活动创造的无形资产，就是劳动者对其智本（智慧资本）无可争辩、不可剥夺的个人所有。认识到了个人所有制，我们才会弄清楚私有制的真正含义，所谓私有制，是对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在阶级社会里，奴隶主、地主和资本家分别占有生产资料，而奴隶、农民和工人不占有生产资料，这才是私有制。而一旦人人都通过各自的才华、技艺、知识、智慧乃至本领和品格，打造出个人的无形资产、形成个人的品牌甚至创造出个人的知识产权，形成每个劳动者都可以拥有的无形资产和精神财产，这就是个人所有制。私有制，是统治阶级占有生产资料而被统治阶级没有，是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的根源，而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则是新时代阶级消灭的根源，是劳动者实现彻底解放的新起点。在资本主义国家，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一旦出现，就开始和曾经的资本所有制开始了漫长的博弈，这种博弈既有斗争的色彩，又有合作的性质。于是，我们看到了蓝领、白领和金领为劳动者展现出一条步步登高、拾级而上的台阶。这便是二战以后的资本主义世界迎来新的黄金时代的历史背景，也是阶级斗争得以缓和的原因，曾经的阶级剥削不能说没有，但由于市场机制的调节，这种剥削的程度比资本主义初期已经大大减轻了。在社会主义国家，马克思主义的政党在夺取政权之后，之所以坚持公有制，就是要用政权的力量来对抗资本所有制，以防止资本主义在生产中卷土重来，防止它危害社会生产秩序、危害人民利益。但如果公有制走过了头，走向一大二公、纯而又纯，就会压制个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就会在客观上剥夺了个人所有制的发展，反而堵塞了劳动的崛起和解放之路。因此，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采取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并鼓励个体私营经济的做法，是符合马克思重建个人所有制这个时代趋势的。

值得注意并重视的是，劳动者的个人所有制，从物质生产中发育发展而来，现在已经延伸到精神生产领域，典型的表现是活越在各大网络平台的自媒体产业。这些新时代的自媒体人，运用自己的脑力劳动从事着精神生产，他们纷纷创造出知识产权和品牌价值，并实现了知识付费、广告、带货等多重盈利模式。这种精神生产，已经完全脱离了资本所有制的限制，在他们的劳动之上，没有资本的剥削和奴役，信息和知识作为生产资料是共有共享的，人脑又是人人都有的劳动器官。有谁能看到，这正是新时代的精神生产方式缔造的个人所有制呢？有谁能够想到，这种个体的自由的创造性的脑力劳动，正是人类劳动解放的最终形式呢？当然，由于网络资本的限制，由于精神生产方式这种新生事物还没得到足够的重视和支持，大量的脑力劳动者还没有获得足够的机会实现解放。但毫无疑问，建立在互联网基础上的精神生产方式， 已经摆脱了物质生产而独立成业了，它正在以精神文化产业的形式而向整个人类张开怀抱。只要建立更多的分门别类的网络平台，只要引导广大的人民群众转移至这个精神生产领域，只要出台各种鼓励精神文化产业的配套政策，在物质生产已经过剩的时代背景下，人类向精神生产领域实现大转移就必将成为新的时代趋势和时代潮流。人类社会从体力劳动向脑力劳动、从物质生产向精神生产、从工业文明向智慧文明的伟大跨越，就是新时代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新发展格局。目前的人类社会，已经陷入了物质生产发展的困局里，只有精神生产方式，才能破解这个旧的发展模式的困局。就像农业带来农业文明、工业带来工业文明一样，精神文化产业，也必将为人类带来一个伟大的智慧文明时代。

结束语

资本和劳动的矛盾，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因。在漫长的发展中，资本的一方，只有量的增长，它不断从商品过剩发展成资本过剩，不断从集中走向垄断，不断从产业资本走向投机资本、不断从实体经济走向虚拟经济，不断成为危害社会经济秩序的消极的否定的反动的力量。而劳动却有质的提高，它不断从体力劳动发展成脑力劳动、从劳动力发展成人力资本、知识资本和智慧资本，它不断从物质生产向着精神生产延伸，直到为新时代的脑力劳动者创造出知识产权和品牌价值，并以智本的形式，以无形资产和精神资产的形式，构成他们的个人所有制。这便是马克思以后的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已经发生并且仍在发生着的基因突变。这个基因突变一直在整个人类社会的底层上演着，它已经伴随着全球市场经济扩散至整个社会，成为百年大变局、时代大变迁、社会大变革的终极导演。世界怎么了？人类向何处去？这些关乎世界格局、关乎时代趋势、关乎人类命运的大问题，也都可以在这个底层逻辑中找到深刻的答案。

全文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