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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唯物主义是历史宿命论(历史决定论)吗?

历史唯物主义是历史宿命论(历史决定论)吗?本学期【马克思主义哲学导论】的学期读书笔记,我就探讨了这个问题,供参考。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历史决定论吗?引言:对马克思最深沉和持久的批判莫过于来自自由主义学者的历史决定论批判。

本学期【马克思主义哲学导论】的学期读书笔记,我就探讨了这个问题,供参考。

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历史决定论吗?

引言:对马克思最深沉和持久的批判莫过于来自自由主义学者的历史决定论批判。他们声称,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历史决定论,此种对未来的设定和规划违背了事物发展的“本性”,从而,人们期望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天堂之路走向了集权政治的地狱。在高中阶段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候,笔者也似乎同意了这样一种流行的貌似有理的观点;然而,通过本学期的学习和阅读体会,笔者不再能够接受此种历史形而上学的残余。本文无意探讨100多年来社会主义在欧洲和中国的实践,而是从马克思原著出发,从对“本质”的追问和解构开始,理解马克思的历史观念的伟大倒转;同时,通过对“异化”的阐释,理解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最终理解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真正的哲学革命。

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

——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八条)

1.历史决定论批判:以波普尔和阿伦特为例

在《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波普尔开宗明义地阐明了他对历史决定论的理解与批判。在他看来,所谓的历史决定论是这样一种社会研究方法,它将历史预测假定为自己的主要目的,并且可以通过发现历史演变背后的“本质规律”来达到这一目的。波普尔认为,人类历史的进程受到人类知识增长的强烈影响,而我们不可能通过合理的或者科学的方法来预测科学知识的增长;从而,我们对历史的预测不可能有任何有效的结果。

问题是,马克思是他所批判的那种历史决定论者吗?当波普尔引用“著名的历史决定论者”马克思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下简称《提纲》)中的箴劝“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理解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认为此种见解“突出表达了(历史决定论)‘能动主义者’的见解”之时,他对马克思和历史唯物主义产生了怎样的误解?

在《传统与现代》中,阿伦特同样引述了马克思《提纲》中的最后一句。在阿伦特看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似乎只是黑格尔哲学的简单颠倒,是另一形式的历史决定论。带着这样的成见,她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提出的质疑是:在革命之后的自由领域内,当人们成功地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在她看来,马克思一方面颂扬劳动,另一方面却颂扬一个无劳动的共产主义社会,这是“历史学家的科学眼光和预言家的道德眼光之间”的不可化解的矛盾。共产主义是一种先在的、理想性的历史目的吗?历史唯物主义究竟在什么地方超越了庸俗的历史决定论?凡此种种,我们都需要回到马克思那里寻找回答。

2.何谓“本性”?人的“本质”与“人本身”

在柏拉图那里,每一存在事物都有其“理式”,有其在变化中不变的“本质”。波普尔强烈批判柏拉图以降的方法论本质主义,认为其支持了历史决定论,并应该为集权政治的产生负责。可是,在马克思那里,人真的存在一个“本质”吗?

马克思不是没有谈论人的“本质”。在《导言》,马克思就说“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是站在将哲学从天国拉回到人间的立场上而言的。可是,马克思的思考从来不是形而上学的,此处对黑格尔哲学的倒转已经暗含了一种彻底的哲学革命,那就是对康德“人是什么”问题的回答。

经过对一切的怀疑,笛卡尔达到了唯一的确定性——“我思故我在”。这是近现代哲学的起点:人被锁在他自己的那个“我”里,在他之外是一个可疑的异己的世界。如莱布尼茨那个形象的比喻:单子没有窗户,它们根本无法相互沟通。

但是,马克思一举摧毁了笛卡尔式的人的形象。如果用海德格尔的话讲,人毋宁说是“在世界中的存在”。世界和他的关系,有如蜗牛和它的壳:他就在世界之中,因为他既已生存着,他就整个地卷入了。存在并非意味着发生在体内,而是拓展到整个存在的场域:在观念化了的爱和友情之外,是“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

一方面,人的存在应当被拓展到整个自然界。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现于此,“它把整个自然界……变成人无机的身体”。这不仅仅是说,人体依靠和自然界的物质交换而得以维系;“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我”的存在随着“自然的人化”拓展到了每一自然物。这种对象性的生产过程,不断地将每一天地万物都纳入与我的对象性关系之中,“再生产整个自然界”,是另一种形式的“万物皆备于我”:“我”不再是形而上学家那里的“我思”“本心”,而是最现实的感性个体。

在《提纲》第六条,马克思明确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再生产不仅包含了整个自然界,更包括了人类的社会关系。在马克思看来,“人对自然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人的关系,就像人对人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自然的关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规定”。“我”的存在必须被放在整个社会共同体中才能得到感性确定性的理解:离开了我所生活的国家、地区,我所使用的语言,我就会变成另一个现在的“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人”是什么?对于马克思来说,“人”是通过对象性劳动不断形成的开放性过程。人过去是,将来也是不断变化和处在生成过程中的,根本不存在一个固定不变的“人性”。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明确表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作为马克思的同路人,尼采对西方古典理性形而上学人性观的批判一针见血:

哲学家们有一个通病,即他们从现有的人性出发,以为可以通过关于人的分析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在无意中大致把“人”视作永恒的真理,作为一切纷繁漩涡中不变的实在,作为万物可靠的尺度。然而哲学家们关于人的一切论断都只不过是在一个极有限的时间范围内对人的见证。缺乏历史意识,这是所有哲学家的原罪。……他们不愿意理解人是一种变化的结果,而且人的认识能力也是变化的结果;相反,他们中间的某些人恰恰使整个世界取决于这个认识能力。……人们把最近四千年的人作为永恒不变的人来考察,世间万物都自然而然地以此为准绳。但是,一切都来自于变化;既没有永恒的现实,也没有绝对的真理。从今往后,历史哲学是我们必不可少的,它教给我们谦虚的美德。

3.何谓“历史”?现实的历史与历史的现实

什么是历史?在黑格尔那里,历史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展开,是其永无停息的自我辩证运动。这是“从天国降到人间”的德国哲学。马克思倒转了德国哲学,“从人间升到天国”。这是一个扭转乾坤的伟大的倒转。

在马克思的考察中,出发点从来都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人们为了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从而,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对物质生活本身的生产。生命的生产在历史中的展开就立刻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表现为生产方式的社会关系,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马克思语重心长地指出,“必须始终把‘人类的历史’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

而在我们的形而上学家那里,他们所谓的“历史”其实是非历史:“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它们没有历史,没有发展,而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最深刻的洞察从来是最简单的:“意识[das Bewuβtsein]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das bewuβteSein],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

在庸俗历史决定论学者那里,观念的历史凌驾并要求取代现实的历史而成为真正的历史现实。费尔巴哈坚持了唯物论,却在历史领域向唯心论形而上学退缩了。然而,任何为历史寻求“本质”的企图都自我否证了历史“本质”的存在。在马克思那里,历史是人民的事业,是人用他自己最现实的劳动实践不断地改变和创造的过程。

如果我们用鲁迅先生的哲学来理解:“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阮籍“途穷而哭”,追随形而上学家的哲学死于眼前的无路可走。可是,人和他的历史绝非是“走必由路”,根本不存在一条先在的大道供我们前行;真相是“路由走成”——“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我们每个人、我们的民族和国家,都要像那位“过客”一样,在向死而生的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那样一条精彩的人生道路。

4.何谓“共产主义”?自我异化与异化的扬弃

在黑格尔哲学那里,“凡是现实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现实的”。然而,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恩格斯从黑格尔的命题中推导,由于历史的非同质性,现实的合理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转化为不合理性,不合理的种子早就埋在了合理性的深处;亦即,“存在即合理”必然走向其反面——存在即要走向灭亡。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历史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人作为一种对象性的存在物,只有在无机自然界的“人化”改造,在对象化世界的创造之中,才能获得自己本质的类存在。“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展示”。“……然而,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做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这都是对资本主义合理性的理解。

然而,辩证法的革命之处就在于,它在存在的合理性中看到其必然走向灭亡的理解。人的全面和总体的感性直观,被私有制异化为了单一的占有和使用:“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从而,“人的对象化的本质力量就这样以感性的、异己的、有用的对象的形式,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

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在马克思看来,“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产生异化的社会关系,其本身就包含了自我否定性的环节,发展着对异化的扬弃。因此,共产主义“在它的最初的形式中不过是这种(私有制)关系的普遍化和完成”,在此,私有财产把自己设定为共同体,在发展到最高峰的同时也准备好了否定自己的全部力量。因而,共产主义的运动和理论,也必须被归结到对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这样一个历史性过程的反映中,从它的对立面加以把握。

需要澄清的是,即便在共产主义社会,作为异化之源的劳动也不可能停止:人通过社会化的劳动与自然界进行物质交换,是人存在的基本要求;问题只不过在于,扬弃了私有制的劳动具有怎样的性质。如果说私有制将人的感性存在降格为占有,那么共产主义作为对私有制积极的扬弃,其必然指向的是人的全面自由的发展。这种发展表现为社会化的人,即人社会的存在。“我”的存在被拓展到整个社会,社会才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因此,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劳动才剥去了“异化”的枷锁,而成为人全面自由发展的开路先锋。

结语:历史唯物主义对庸俗决定论的超越

我们讨论的是历史,却花了大量的篇幅来探讨马克思对“人”的理解。因为,人的问题自始至终是最为重要和根本的问题,通过对“人”的追问,我们事实上发掘出了庸俗决定论对人、对历史形而上学的理解的内核。

在马克思那里,人的本质在于实践,在于劳动的对象性活动。这是一个始终在不断变化和生成的开放性的过程,而历史也是这样一种随着人的活动不断向我们展开的现实的过程。观念的演化没有其自身的历史,建立在唯心形而上学基础之上的历史决定论不值一驳。共产主义绝不是浪漫空疏的乌托邦理想,而是建立在坚实的历史辩证法、建立在保存以往全部发展成果的高度发达的生产力的基础之上。这才有了以下这段精辟而精彩的论断:

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也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范围内生成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矛盾的真正的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只保留必要的注和参考文献

【21】“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完全脱离的。”——《德意志意识形态》

【22】“……上述尚未完成的共产主义从各个与私有财产相对立的历史形式中为自己寻找历史的证明……但是,它这样做恰好说明:历史运动的绝大部分是同它的论断不一致的,如果它曾经存在过,那么它的这种过去的存在恰恰反驳了对本质的奢求。”——《1844手稿》

马克思原文见:

余源培、吴晓明主编.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文本导读[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主要涉及原文篇目:

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第一章第一节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

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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