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主社会主义

民主社会主义被列宁主义批判为修正主义，他的开端可以追溯到晚年恩格斯。

在《1891年德国社会民主党纲领草案批判》中，恩格斯的政治倾向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承认了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有“暴力炸毁”和“和平方式”两种可能，而且“和平方式”占有主导的倾向，表明恩格斯开始了向民主社会主义的历史性转变。

“他们力图使自己和党相信，｀现代的社会正在长入社会主义＇，而不去问一下，与此同时这个社会是否还要像虾挣破自己的旧壳那样必然从它的旧社会制度中破壳而出，并且还必须用暴力炸毁这个旧壳，是否除此之外，这个社会在德国就必须再炸毁那还是半专制制度的、而且是混乱得不可言状的政治制度的桎梏。可以设想，在人民代议机关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只要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能够按照宪法随意办事的国家里，旧社会有可能和平长入新社会，比如在法国和美国那样的民主共和国，在英国那样的君主国，英国报纸上每天都在谈论即将赎买王朝的问题，这个王朝在人民的意志面前是软弱无力的。但是在德国，政府几乎有无上的权力，帝国国会及其他一切代议机关毫无实权，因此，在德国宣布要这样做，而且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宣布要这样做，就是揭去专制制度的遮羞布，自己去遮羞那赤裸裸的东西”

他在这里批判的仅仅是德国的现状。却显明指出“法国和美国那样的民主共和国”、“英国那样的君主国”可以和平长入社会主义。

在恩格斯直接领导下，社会民主党终于按照恩格斯的意图通过了《爱尔福特纲领》，正是这个纲领后来引导着第二国际、社会民主党在十九世纪末的政治斗争并走向了民主社会主义道路。

在《1891年社会民主党纲领草案批判》的文献里，恩格斯更直截了当地宣告:“如果说有什么是无可置疑的，那就是，我们的党和工人阶级只有在民主共和国这种形式下，才能取得统治。”

那么，民主社会主义是什么呢？

民主社会主义的终极目标，也是消灭私有制，但是就是在手段上与列宁主义完全不同。列宁主义崇尚的是暴力革命，而民主社会主义主张通过议会方式、争取普选权，限制政府权力。

我们知道，暴力革命最终就是由马克思、恩格斯鼓吹的，但是我们不要忘记马克思这种思想的背景。在马恩时代，是没有普选权，这与现在的资本主义社会完全不同。

因此马恩自然只能选取暴力革命，并且暴力抗争的观点是贯穿恩格斯一生的。恩格斯从来没有试图放弃暴力革命。

但是暴力革命，到底怎么定位，是一个问题？美国人有宪法修正案保证的持枪权，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保证公民能够抵抗暴政。但是鼓吹暴力革命，就是社会主义吗？假如说获得社会主义社会是社会主义者的目标，难道选取什么样的手段就能否定他是社会主义者吗？那么岂不是把手段和目标混淆了吗？

这就好比，光荣革命是资本主义转型的一种方式，法国大革命也是一种方式。你能说前者是不彻底，后者就是彻底的。后者的彻底性却造成了很多问题

事实上，民主社会主义，绝没有声称，当出现暴政，还跟绵羊一样任人宰割，只不过在一个长时间段，就其侧重点，以和平长入社会主义为特点。

在苏联解体之后，东欧诸国都逐步进入到了或者说都选择了社民道路，这不是偶然的。

社民的基本目标是，

1、在经济上，是繁荣和平等。保护私人产权，发挥市场作用，不赞成把生产资料归公的做法。

2、政治主张，是宪政民主。支持工会、宗教、环保等社会团体的活动

3、社会政策，是福利国家

民主社会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似乎有重叠之处。但是就其侧重点来说是不一样的，自由主义者是侧重于个人权利，而社会民主主义是侧重于群体福利。换言之，他仅仅在手段上放弃了列宁或马恩激进的手段。

中国的社会民主主义开启于八十年代，代表人物是王若水。

他的一篇著名的文章是《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其主张就是突出人的价值。在这里他依据《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提出要解决政治、经济的异化问题

同样持有强生产力的观点，即资本主义阶段是不可跳跃的，所以列宁的做法是不符合马克思的思想的。

我们可以看到，民主社会主义的观点，基本上一方面驳斥列宁主义以来的正统思想，另一方面把自由主义的基本观点和社会主义结合起来。

对于民主社会主义的观点，列宁主义拥护者（包括老左派），其提出的驳斥就是不现实。当然他们所说的不现实，是认为在资产阶级专政的情况，这种理论无法达到他们的目标。

注：中国的社会民主主义与自由主义有很大的重叠，甚至可以说他们代表就是自由主义的左翼势力。社会民主主义往往被视为第三条道路，实际上，第三条道路是否可行呢？

2、自由主义

自由主义的理论，实际上在西方也已经有众多分支。

自由主义最终可以追溯到洛克的《政府论》。洛克是一个很奇怪的哲学家，他既构成了自由主义者的始祖，也可以构成极权主义的始祖。为什么呢？

如果我们读洛克两本书《人类理解论》和《政府论》，我们马上可以感受到一种冲突。在《人类理解论》洛克借助于批判天赋观念，导出了白板说。可是《政府论》中的论证，几次三番借助于上帝。

白板说其实暗含着一种人性改造的可能性，既然人心是一块白板，那么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外界给予的，那么灌输论、改造论就有了容身之处。这就是极权主义的因子。

自由主义者的另外一个代表是英国的亚当斯密，他的《国富论》为自由竞争奠定了基础。其后的约翰密尔的《论自由》奠定了自由主义的基本理论，即群己权界论。

中国的自由主义可以追溯到严复和胡适。

在近代中国，有三种思潮，分别是激进主义（包括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等等）、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即以儒家反对现代化）

其中最为弱势就是自由主义，根源在于，中国古代的自由主义的思想资源非常稀缺，除了老庄勉强有一种自由主义的思想（但是老庄同时又有反文明趋向，导致他也构成了中国古代的权谋乃至于极权的因子，比如说战国黄老法家与道家合流）。

中国古代如果说还有思想家偏向于自由主义，就是戴震。但是中国的自由主义与其他思想一样，都带着一种儒家式的感觉（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对此有自觉）。

但是，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实际上内部是有分歧的。在这次2020大选明显就有看得出来，即一些人支持川普，一些人则支持民主党。

前者实际上偏向于保守主义（也有一些人是对于民主党的政治正确不满），后者偏向于左翼。比如说，罗尔斯的思想，很多保守主义者是不满的，尽管他们都坚持自由，都坚持个人权利。

换言之，自由主义在西方，可以进一步细分为偏向于古典自由主义的保守主义思潮和偏向于新自由主义的左翼思潮。这里所说的新，指的是New，而不是Neo

在中文译名中，Neoliberalism 和 New Liberalism（亦即社会自由主义）都翻译为“新自由主义”，尽管在美国或中文世界这两个用词都常混淆，然而两者意识型态不同。neo-前缀有“复兴”、“复制”意涵，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是奠基在古典自由主义的经济部分（经济自由主义）上发展起来的新理论体系；社会自由主义（New Liberalism）通常是与社会民主主义等构成第三种道路的相关。

后者在西方往往是新左派，但是中国的新左派和西方的新左派完全不同，

人物周刊：您说的是“西方新左派”，中国新左派跟西方的有什么不同吗？

丁学良：中国根本就没有新左派。新左派的首要主张就是人权大于主权，中国有这样的新左派吗？

前几天我在广州的一个论坛上就讲：中国现在只有年纪不老的老左派。新左派，很难当的。我当场就问，你们哪个是新左派？哪个敢站起来？国内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他们敢说人权大于主权？

新左派在西方，左手打本国政府，右手打本国大公司，两边不讨好。虽然他指的那条路未必现实，但他至少有那个勇气。而中国的新左派主要是抱政府大腿的，哪来的新左派啊！

人权高于主权之后，新左派的第二个主张就是民权高于国权、军权。只要民权与政权发生冲突，民权至上。

注：自由主义者在中国被人诟病有三点

1、为资本家说话，一般左翼人士，认为他们脱离群众

2、汉奸、公知等等

实际上这两点都是不成立的。这与下面要说的民粹主义相关

但是第三点需要辨析，就是，自由主义者的观点是不切实际的。那么，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呢？

其一、就其中国现状而言，确实是不切实际的

其二、就其世界的现实来说，他是完全切合实际的。且不说，自由主义者思潮从洛克算起，已经接近四百年了，他与共产主义思潮完全不同。基本上，整个现代文明都是依据这个思想构建起来（当然，需要知道的是，现代文明同样不是人为设计的，而是自发演化，自由主义思想只不过是契合了这种现实而已）。

因此人们可以批判这种思想，但是人们无法放弃他的存在，因为自由主义和现代文明是一体两面，对于自由主义的批判，就是对于现代文明的批判。除非你放弃现代文明，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其三、就人类历史发展的趋同性而言，他又是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