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经由女性,望向“他者”
田沁鑫禅意戏剧《青蛇》的女性主义解读
文\马小琳
“白蛇传”作为流传已久的民间传说,在不同艺术形式的演绎之下不断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20世纪80年代,香港女作家李碧华对“白蛇传”的故事进行解构与重塑,以“青蛇”代替“白蛇”作为叙事中心,借青蛇的故事隐喻了作者对女性社会角色与地位的观照。1993年,香港导演徐克将李碧华的小说改编为同名电影,传递出更为深刻的性别意识与女性情怀。2013年,内地女性导演田沁鑫将《青蛇》的故事再次改编之后搬上了戏剧舞台。在新的时代语境下,《青蛇》围绕“情”与“理”,从女性视角出发重新表现了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并通过改变“被凝视”的“他者”形象消解父权制社会的男性中心定位,借助女性身体表达对父权制社会性别规训的反抗。
一、“知”与“未知”
剧照图源网络如侵删
素贞走向雷峰塔,去往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她由“知”走向了“不知”,完成了女性主体意识的初步觉醒。
“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话剧《青蛇》中的白蛇素贞自从决定成为一个人的那一刻起,就自觉遵守起了身为“女人”而不仅是“人”的道德规范。她渴望成为一名母亲,有子女承欢膝下;她喜欢做那“一户户炊烟升起的人家,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里坐着的那个,良家妇女”;她痴情地想与许仙一生一世;她不在乎许仙的清贫,甚至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素贞“清醒”地知道在男权社会如何去做一个“女人”,她在无意识中把社会对女性的规训内化为自己的行为准则,自觉地自我规训。素贞满足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所有期待,成为社会规训之下的“女性模范”,忘记自己是一条修炼千年、自由自在的蛇。正是她对蛇妖身份的不认同,导致她深陷在“自证”陷阱中。素贞不希望许仙知道自己是蛇,因为她不确定当许仙“知”后还会不会爱她,她甚至默认了那个最坏的答案的发生。素贞希望用修炼千年的法力去抵御雄黄酒来“自证人身”,赢得许仙的爱与信任。她苦苦哀求法海,想见许仙一面告知他自己怀孕的消息,一方面是想向许仙证明自己的爱之深,另一方面则是渴望许仙回心转意,实现长相厮守的愿景。女性的生育权被荒谬地当作了“爱男性”的证明,而素贞就如当代的许多女性群体一样,渴望通过“自证自己的爱”换来“被爱”与“被认可”,又渴望通过“被爱”与“被认可”来获得对自我的认可和对自身主体意识的挖掘。正如上野千鹤子所说:“女性如果精神贫瘠,执着于被爱,过于渴望被认可,那无论她享有各种能力和资源,都很难救她于困境。”1
素贞痴爱许仙,在许仙与小青发生关系之后,她泄愤于小青,认为“一切都是小青的错”。由父权制文化引导的主流语境下,女性群体内部始终存在着分化与“雌竞”,女性群体倾向于把精力放在同性竞争上,忽略了对自身社会权益的关注。素贞自以为知道如何做一个“人”,孰不知却是在社会规训下一步步丧失了主体意识,直到最后她还再三追问许仙:“你我一生一世的誓言,是否就此作罢?”
素贞因为许仙的始乱终弃而痛苦绝望,但她却凭借女性自身力量的强大和自我意识的觉醒走向了新生。素贞不是因为法海的惩戒而被迫压在雷峰塔下,也不是为了逃避爱情失败才选择走向雷峰塔,遁出红尘。实际上,引领素贞走向雷峰塔的是她独自撑伞走过的路,是女性自我意识的初步觉醒,更是她对人性的彻底失望。素贞由“知”如何做人到体验情欲、认识人性,再到破除情欲、对人性绝望从而放下执念前往“未知”的世界。她前往雷峰塔的道路,影射着当代女性由“知”通往“未知”的主体意识的探索之路和女性争取平等权利的坎坷之路。在此,雷峰塔不是囚笼,而是新生。
二、“被凝视”与“反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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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白二蛇化为人形暴露于男性视线之下时,她们显然成为了男性眼中可供消遣以及欲望投射的对象。在男性的“凝视”之下,女性主体被遮蔽,只有“媚眼含羞和,丹唇逐笑开”“梨花一枝春带雨,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绝色”。女性的身体被功能化,并在“被凝视”中进入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规训领域。正因如此,话剧戏谑地刻画了以“素贞”为楷模的“一辈子起早贪黑的铁贞”“一辈子手忙脚乱的慧贞”等女性形象,并以此表明历朝历代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与规训从未停止,而女性也在无意或有意之中致力于迎合与满足某种社会期待。
男性站在话语权的中心推出了自身欲望投射之下的女性形象,并强行为其赋予了某种“商品价值”。讽刺的是,他们又用伦理道德禁锢女性的身体,要求女性在身心方面的贞洁。小青正是父权制社会中被人诟病和指摘的女性形象。她大胆表达自己的身体欲望,罔顾社会主流价值观对女性形象的规训,追求极致的快活与自我放纵。值得注意的是,小青对自己身体的放纵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在此意义上,小青挑战了父权制社会对女性身体的规训与压迫,打破了女性身体被支配、被控制的局面。小青对自己身体的主动支配行为也使女性从“被凝视”的客体走向“反凝视”的主体。但在另一方面,小青也遭受到了父权制社会的鄙夷与丑化。乞丐厌弃她说:“遇见了个比我还脏的。”捕快也讽刺道:“我是个处男,她是个畜生。”他们从一开始花言巧语的“追捧”,到后来的弃之如敝履,这一变化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男性的丑陋面目,也体现了女性探索自我解放之路的艰辛。
与此同时,话剧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父权制社会下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支配地位,并以将男性身体简单的符号化展示反讽了父权社会对女性身体的“凝视”与规训。素贞与许仙结合之后便坐医问诊、在药铺里忙里忙外,既“主外”又“主内”,挑起了家庭责任的大梁。而许仙则是素贞的“帮手”,依附着素贞生活。故事最后,许仙本因惧怕素贞是蛇而将其抛弃,但在素贞真的离开自己后又追悔莫及,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独立抚养孩子、照顾家庭。话剧借许仙赤裸上身、做俯卧撑,以及展示自己健美身体的行为,有意地使其成为了舞台内外“被凝视”的对象,与此同时,拥有肥硕身材的捕快的那句“在人间(指自己)这个叫美,(指许仙)这个叫丑”也极具反讽意味,戏谑地反抗了男性对女性身体不断提出审美要求的行为。
三、“禅意”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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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沁鑫将电影中的“蒙太奇”技巧与中国传统戏曲的写意手法相结合,着力打造了具有“禅意”韵味的东方美学意境。《青蛇》的故事在一个空旷的舞台环境中展开,完全通过演员的表演将观众带入不同的叙事空间。青蛇与白蛇的两位演员运用程式化的表演、舞蹈来模仿蛇的形态,以不同的身段书写了人物内心复杂多变的情感体验。此外,《青蛇》运用如“蒙太奇”一般的叙事技巧,使不同时空下发生的不同事件同时展现并实现相互碰撞。观者在虚实相生的舞台意境、恰到好处的唱词和充满空灵感的磬声中体验禅意戏剧的艺术魅力,自行感悟导演“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的禅学思想。
素贞不必执着于许仙的爱,小青也不必焦虑自己值不值得被爱以及人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她们真正的痛苦源于心中的欲望与执念,以及无法接纳当下的自己和无法接受当下的事实。欲望与执念、记忆和期盼的力量过于强大,素贞追溯和许仙往昔的回忆及一生一世的誓言,小青在迷茫中“一眼万年”从而期盼和法海的未来以及执着于情爱的有无,不属于现在的过去和未来也牵绊住了她们的步伐,将她们引向身份焦虑的痛苦和为情所困的执念。素贞水漫金山最后对人性绝望从而遁出红尘,小青则在法海的房梁上盘了五百年。为已逝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而活,为执念和欲望所困,会让我们错过当下的生活。
结 语
女性情怀的书写与放下“我执”的禅意之美交织于舞台之上,《青蛇》让我们看到了经历漫长的“被规训”和“被凝视”的“失语”时代后逐渐觉醒的女性主体意识,也让我们看到了女性正在时代潮流中不断前进、徘徊与反抗的身影。导演努力借助自身的生命体验以及特有的艺术语汇展现女性的生存处境和精神困境,反思和观照人的主体生命。女性自身的困境其实携带着今日世界的种种问题,这不得不令我们反思:我们究竟有没有可能探索出一条真正可行的路径,去寻找一种新的思考性别平等的方式,从而实现一个能够真正解放所有被指控的“他者”的未来。
参考文献:
①[日]上野千鹤子,铃木凉美.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M].北京:新星出版社,2022:116-117.
作者简介
马小琳
山东艺术学院艺术管理学院艺术史论系艺术理论与批评专业2021级本科生
撰稿 | 马小琳
编辑 | 马小琳
指导教师 |王伟
审核 | 刘心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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