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社会学家卢曼最受欢迎的著作《作为激情的爱情：关于亲密性编码》中，他把爱情作为书写对象，指出爱情是一种充满悖论的交流媒介，与社会规则密不可分。12月13日，该书译者范劲教授受邀在同济大学同济先锋哲学工作坊对新书观点进行分享。

撰文 |彭镜陶

爱情是一种概率极低的关系，一个卓越的悖论系统。人们膜拜理想爱情，但也意识到其空洞。爱情的真伪无可交流，只能自我理解。不确定和高风险，既是爱情的悲剧之源，也是爱情的活力之源。

在德国社会学家卢曼最受欢迎的一本著作《作为激情的爱情：关于亲密性编码》中，爱情是他的书写对象。12月13日，在同济大学的同济先锋哲学工作坊，该书译者、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范劲对卢曼关于爱情的观点进行了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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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与社会规则密不可分

《作为激情的爱情：关于亲密性编码》的译者、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范劲表示，德国社会学家卢曼表面上很严肃，实际上非常懂得反讽，用爱情对社会理论进行反讽，只有懂得爱情，才能看懂系统论。

爱情与社会规则是息息相关的。范劲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莫里哀的《可笑的女才子》，一个是席勒的《阴谋与爱情》。《可笑的女才子》讲的是两个外省女孩来到巴黎，装出一副优雅的上等人的模样，挑剔求婚者不解风情，不讲礼仪。结果，两个吃了闭门羹的求婚者非常生气，派自己的仆人装作风度翩翩的上等人来到两个女孩的家中，互相吹嘘显赫的身世和交往的人群，把两个女孩迷得神魂颠倒，戏弄了一番。

《作为激情的爱情：关于亲密性编码》，[德]尼克拉斯·卢曼著，范劲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11月版

《阴谋与爱情》讲的是宰相瓦尔特的儿子斐迪南爱上了音乐师米勒的女儿露易丝，其中有一个片段是斐迪南和他的恋人露易丝讨论爱情：对斐迪南来说，爱情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但露易丝表示她还有别的职责，不能不管不顾地和他私奔，如果私奔了她父亲会受到宰相的报复。

在传统社会中，爱情的负担是很重的，和身后的家族甚至国家都是有关系的。所以爱情编码才是矛盾的中心，别人的挑拨只是偶然。露易丝很在意秩序，既然斐迪南的父亲不允许，她也不愿意打破这个秩序做一个叛逆的女孩。她的职责是保护家庭、保护自己的父亲，担心自己的小事情会导致阶层堤防的崩溃。

卢曼讲道：“一开始意中人可以通过赠予希望作为游戏投资，将自身的赠予推迟，情郎却愈加欲罢不能，珍视捕猎甚于猎获，时间延展服务于强化、言语化、崇高化，他们构成潜在的共享的利益，尤其他还是端庄淑女和浪荡公子相互交融的形式，浪荡公子和端庄淑女这两种形态都是为了强化情感效应。他们是爱情游戏的称职游戏者，做端庄淑女和浪荡公子是一回事，希望同时意味着长期汇票的兑现将比人们预期的要昂贵，人们之前没有想到的额外费用也得计算在内，而眼下实现的激情不足以作抵偿，恋爱者自反性的预期结构只会加强这种不相称，相同的过度阐释倾向，以及拿希望和现实做比较，都加速了瓦解。”爱情中的提升效果、延缓满足和经济当中通过贷款所达到的效果是可以比拟的，都是基于间接性、迂回性，以及专有功能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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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交流媒介，爱情提高了亲密关系产生的概率

在卢曼学术生涯的开端，他的研究对象就是爱情小说。1968-1969年冬季学期他代理阿多诺法兰克福大学社会学教席，选了爱情作为授课主题，一方面是个人兴趣，另一方面有时代因素。卢曼直觉到爱情现象有社会理论的效应，爱情有魅力的原因是因为爱情实现的概率极低，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爱情是非理性的人际关系模式。所以爱情能够成功主要是由于整个社会系统共同作用的结果。

爱情作为交流媒介，它的功能很简单，就是把爱情的概率提高，它不是情感但它能让情感显现。也就是说这里面有一个秘密，伴侣双方是无法直接沟通的，但可以先跟媒介沟通，和媒介达成一致。

工作坊现场

现代社会是高度复杂性的社会，个体化的增强会导致每个人对切近事件有很强烈的需求，这就是亲密系统、爱情系统分化出来的社会理由。亲密系统的分化导致社会卸掉了很大的一个负担，现代社会很复杂，爱情变得难度越来越大，传统社会原有的听从父母之命寻找伴侣的方式行不通了。自由的爱情是用来对冲系统复杂性，也就是说在高风险高度不确定的系统当中，最好的稳定机制就是风险和不确定性本身，复杂性的自由互动是为了防止系统崩溃，而不是所谓文明的象征。

卢曼以悖论为系统运作的出发点，不像以前社会学家那样借助保守、进步、维护、批判、统治、冲突等简单模式消解悖论。他重视爱情是因为亲密性能够展示系统论的基本精神，或者在他形成系统论整体理论之前演绎系统的建构过程。

从不确定性偶然悖论出发，来看待社会关系、交流系统，亲密关系是无比卓越的悖论系统。因为爱情永远是临时凑合的系统，依赖双方意愿而存在，没有本体论的一体和永久，只有根据规则不断再生产的一体和永久，一旦操作停止，系统就自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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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充满悖论，但对交流不构成障碍

现代爱情是以偶然的启动机制，来取代传统爱情的理性考虑的启动机制，这是一种低成本的爱情，完全取决于偶然性。这时行动和体验的悖论性共同在场，行为属于社会行动，以实在情境为导向；体验属于心理系统，属于意识系统。如果行动和体验同时出现在一个事件中，共识性是不可能出现的，但爱情就实现了这个不可能。瞬间和永久的悖论也出现在爱情中，但对爱情交流不构成障碍，反而造成交流的有效性，因为它使媒介和形式交替。

爱情的困难只能由爱情本身延续，由继续使用爱情媒介来克服。在悖论的逼迫下，每一次亲密性的忍受都是一次学习，学习如何更好地忍受亲密关系带来的烦恼。

这在哲学上有很大的启示，它意味着世界是悖论。自黑格尔以来，浪漫派以来的德国哲学系统就是在演绎同一性悖论，也就是说世界是自身又不是自身，但始终是同一个世界。但是，浪漫派过去的思路和卢曼想法有区别，卢曼认为悖论不应该被解决，而是通过观察将悖论分开，这又在制造悖论。

观察造成的盲区，有可能在下一次别人的观察中被看到，下一次或者别人的观察又必然产生他自身的盲区，但你可以不断地接力下去，悖论的展开无形中造成了世界的运作，造成系统的运作。反过来，以悖论为中心的系统会随时崩溃，所以需要不断地得到拯救，这也会在爱情现象里出现。

工作坊现场

卢曼认为，以往的人们认为主客体有可能吻合，只要足够理性和专注，就会成为不受社会利益干扰的客观的观察，但他忽略了客观的观察本身的社会框架条件。观察是社会行为，是系统自我观察，这是德国浪漫派最基本原则。所以，要看到系统统一体，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借助系统自身的演进。换句话说，追随系统交替的使用界内和界外的观察方式进行观察，放弃自己的理性特权。

爱情关系里解决爱情风险的办法，就是爱情本身。爱情和经济是符号交换的世界，是有交易风险的世界，但风险从来不会导致系统崩溃，反而是活力之源。爱情本来是风险最高的人际关系，但是爱情魅力就来自风险，金融系统也是如此，风险意味着收益，把风险以保险、期货的形式出售等于把未来风险分散到一个一个不同的时间里，不同的个体处，这是对冲系统风险的常用手段。

恋爱者和市场交易者都在自由承担风险，享受收益，投机就是在当下和未来，确定和不确定，收益和风险之间进行协调，预估平衡。所以，爱情和经济是现代风险社会的核心。

作者 | 彭镜陶

内容编辑 |徐悦东

值班编辑 | 郑汀兰

校对 | 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