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洪涛/文
湘大师妹春梅法官的追思会,于2021年1月16日上午举行,庄重肃穆而又符合时代要求!春梅后事料理至此,暂告一段落,但留下的思考却远未结束。
当晚七时许,中南大学的罗师兄打来电话:今晚谁陪文曲兄和老人孩子;答:春梅的同门师兄胡同学在,文曲的师弟李同学在赶往家里的路上。是啊,比起“帮忙”,“帮闲”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于这个家庭而言至为关键。
当“正式制度”渐次退去,文曲家的“日常生活”如何安顿?“宏大叙事”与“技术细节”、“国家”与“社会”、“制度”与“生活”、“国”与“家”之间,缓冲对接的社会机制如何跟进,是问题的一方面;问题的另一方面,我们所处的究竟是一什么样的“社会结构”?在此“社会结构”中,又有哪些传统的和现代的因素在交织、纠缠与碰撞,并最终导致了惨案的发生,这一切均值得深思。
春梅和向某是同学、同乡,而除了“单位”——春梅夫妇所在单位及领导、同事和他们的母校及领导“组织化”的精心安排外,春梅遇害后,在春梅家里吊唁慰问和料理后事的,何尝不是另外一波同学?春梅夫妇老家亲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不要说“主持”善后,他们自身就处于莫大的悲恸之中而难以自己,急需安抚和照顾。
料理后事的绝大多数和“女马加爵”具有一种相同的身份——“同学”,细思极恐、令人震惊!其实,跨越千年,“同学”在“沙粒化”的当今社会,某种程度上已转化为拟制血亲中的兄弟姊妹,这一“拟制血亲”展现出的“差序格局”和隐含其中的社会心理构造,依旧如此清晰与分明!治丧过程中,春梅夫妇老家亲人交代的各种“禁忌”——遗像如何摆放、灵车不走回头路、遗物的处理,也无一不是以“习惯法”的方式影响着办事的所谓“现代人”,办事人须不时地“礼失而求诸野”!
可见,中国社会历时百年变迁,依旧在现代性的外围艰难跋涉。其间,古风交织着时尚,传统裹挟着现代,人情抗拒着理性,规制伴随着“潜规则”。我们在现代“陌生”世界打拼,却在传统“熟人社会”疗伤;我们一边吃着肯德基、看着美剧,一边打电话寻求着熟人之间的心灵慰藉。每遇重大事儿,人们缺少也不习惯于使用现代“工具”,如同农场工人还在偏好牛骡耕田,我们与体制化的正式制度安排之间始终存在难以消弭的文化张力。这就是我们所处时代的“社会结构”——走不出的传统,尚未走进的现代!
在此社会结构里,“亲人”——无论血缘还是“学缘”等拟制血缘——之间的高度依赖还是社会常态,“亲人”之间相互帮助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不帮则动辄反目成仇——兄弟间常有,父子间也不足为奇,更遑论同学了。正如有人所言,“亲人”的挑剔(有时是非常极端的,比如向某)是本能、是自然、是传统,不挑剔是教养、是理性、是现代。这也许才是向某行为的真正社会文化根源。
古老中国,千年传统,百年转型,“历史三峡”。法治精神遭遇人情社会,公民社会嵌入“家国同构”,“涟漪关系”稀释行为理性,现代性社会结构的建构之路仍在脚下延伸,且任重而道远!
当“单位”的社会整合力、凝聚力和保障力,因劳动人事制度改革而松动之时,在“家”、“国”之间,除了半官方的妇联、工会、社区等组织外,非身份化、非国家化、非营利化的专业社会组织的建设,及其对恶性事件后续工作的及时介入就显得尤为迫切——甚至包括对凶手家人的帮助,譬如心理学组织的疏导、慈善组织的帮扶,教育组织对孩子的照料等等。该类社会组织在家国之间的工作是如此专业,让人无须再顾忌“二次伤害”;它们是如此科学,也会尽量避免“添乱”和“帮倒忙”;它们是如此社会化,以至于家属不会再背负沉重的传统意义上的情义之债。
当然,完成“那经久不变的社会”的现代化转实属不易,但无论如何,古老中国从“人情”走向“理性”、从“偏私”走向“公益”、从“差序”走向“博爱”、从“涟漪”走向“扁平”的历史大趋势,是任何人、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在此艰难转型进程之中,我们尚须相互抱团取暖,共同走过那“几乎没有宗教的人生”!
谨以此文悼念春梅师妹!
2021年1月17日于岳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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